到了临行那日，文元露早已雇了马车，说定了去扬州，行李包袱一应的已装上了。说是行李，不过是后来添置的衣裳物件，一主一仆两个人，也没多少东西。

文元露已告别过了李夫人，只是听说清早李晴玉便去了马场，便想着再等一等。摆在房中坐着，便听说李晴玉回来了，忙走了出去。

那马车的马夫倒被换了一个人，文元露还没来得及问，李晴玉便开口答了：“王叔到扬州有些要事，你们俩一同去，倒更让人放心些。”

“你放心，既是有要事，万万不可能同你一路的。待这车马进了你家大门，王叔便要去办事了。”

李晴玉说着，别扭地转过身去。

“好，我知道了。”文元露拉了她的手，“我就带着王叔去，这一路上请你放心。”

李晴玉听了，说：“我才不担心你呢。你别忘了，王叔有要事，到时候还要回京城的。”

看着李晴玉那假装不在乎的样子，文元露浅笑：“嗯。我知道了。”

最后清点过了行李，文元露便和红雯坐上车了。王叔问了声，是否要走了。文元露回了句启程吧，车子便缓缓地动起来了。

一旁的车帘被人掀开：“到了扬州，记得给我写信。”

说完，文元露还没来得及回话，帘子便被人放下了。

文元露忙掀起了，朝后看，果然见着李晴玉的身影。她朝那道身影喊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马车渐快了起来，穿过宣威将军府的街道，转到了文元露十分熟悉的街道，珍膳楼，绣衣坊，珍宝阁，还有那如今已成了一片焦土的文府。

红雯透过车帘，也见着了那自己曾住过的地方，也有些伤感起来了，便问：“小姐，我们去了扬州，京城的家中要怎么办？”

文元露说：“我已托了人，将家中的地契都一并卖了，折了银两，存了柜坊票号了。”

“那岂不是以后回不了这儿了？”

“是。”文元露看着那破败的文府大门，“只是人都死了，回这儿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出了京城，马车上了官道，一路向东南奔去。中途几次宿在了驿站，文元露本想替王叔再要一间房，只是每每才到了驿站，王叔便说有要事，踏着夜色出去了。到了第二日清晨，文元露主仆正愁着会不会无人驾车时，却又见着王叔坐在车前闭目养神。

这一路倒也没什么风波，三人安稳地到了扬州城。马车顺着人流，缓慢地上了扬州城门外的桥，文元露隐约听见了水流的声音，便掀起车帘，看见桥下水流上舟船密集，亦在慢慢地通过水门。

王叔的声音透过车门帘穿过来：“文小姐，我们马上要进罗城了。”

像是怕文元露不明白，王叔解释道：“扬州城分为子城与罗城，那子城是官府所在之地，而罗城便是民众所居之地了。罗城内设了大市小市，且不设宵禁，倒比京城方便许多。”

文元露应了声，投过车帘继续向外看着。她记忆中的扬州城已是模糊的样子，此刻再度回到扬州，只觉得城门竟同京城城门一样，过了三道落锁，便是桥与路交纵的道路，一间间里坊在路的两侧排开着。路上的行人与车马都颇多。

此刻既进了扬州城，文元露也料到家中的那几间房一时半刻住不了人，只能想了个土法子，先寻到了文通海家中所住的里坊。车马停在文通海家门口，倪莲心听见了声音，立刻抱了孩子出门来，见着文元露和红雯，神情倒有些疑惑不解。

“几位是？”倪莲心问。她怀里的是个男孩儿，此时正咬着手指自娱自乐。

红雯转头看了看文元露，文元露只得硬着头皮问：“这儿可是文伯文通海家？”

倪莲心上上下下打量了文元露一番，见此人一身孝衣，心里猜着只怕不是哪门子的死了长辈来投奔的亲戚，但是又不好将人赶出去，只好笑道：“是，这儿是文通海家。我是他儿母。”

倪莲心退了两步，将门让出大半个来：“先进来说吧。”

文元露转头看了看王叔，王叔只往车上坐着，示意自己不进门。于是文元露同红雯两个人进了门。

文通海的房子是一间小院，正对一间大房，左右两侧都是矮房。文元露和红雯两个人跟着倪莲心进了大房，倪莲心让二人在桌边坐了，进了一侧的房间放了孩子，便端来茶水：“请喝茶。”

说完，倪莲心朝着门外问：“外头的那位大哥，也一同进来喝两杯茶吧？”

“不必了。”王叔远远地答了一声。

见被拒绝，倪莲心也不见什么表情，只是将茶壶放在了桌上。

“姑娘既大老远地过来，想来是来投奔来的？”倪莲心见文元露喝了茶，便试探着开了口。

“要说是投奔，倒也算不上。”文元露说，“家父因曾在扬州置办过几间房，又同文伯是族亲，故而将这几间房托付与文伯代为看管。几个月前家父已去了，京中屋舍已一并都卖了，所以我便想到扬州来度日。若是可以，望文伯同伯母将家中的屋舍还与元露，好让我能有一处地方住着。”

倪莲心听了，心下已明了。眼前这个姑娘家便是当年升任了，举家迁去了京城的文起元的女儿。如今不知是什么事故，文起元死了，倒叫她的女儿到扬州来了。

只是，文通海这两年，在扬州城里做雇工，收入也不过几吊钱，他们一家子早就指望着文起元的那两间房子过活了。如今这文元露突然地蹦出来，要收回那房子，还让他们怎么活？

“啊，原来是这样。”倪莲心想着，文通海还未回来，自己也作不了主，只是这房子，她定然是不肯还回去的。将来她的孩子还要娶妻生子，仅靠文通海的那几吊钱能做什么？她必得想个法子，让文通海将这个姑娘家赶走。

只是当下也不好坏了脸面，倪莲心便接着说道：“只是现下你文伯还没回来，我一妇道人家，对这什么房屋田宅的都不甚知道。待你文伯回了家，我告诉了他，再让他来同你说。”

文元露点了点头，说：“那我便先谢过伯母了。”

倪莲心只是笑笑，随后便说：“我去东边替你收拾一间房出来，你父亲既去了，想来你也是暂时没了去处，就先在此处住下，住上半个月一个月的都不打紧。这车马劳顿的，真是辛苦你了。”

文元露说了声辛苦伯母了，倪莲心便出门去了。不多时，倪莲心便回来说，东边的房子已收拾出来了，若是要住人，只怕还得自己收拾一番。文元露自然是说她自己来便好，不必再辛苦伯母了。说完，文元露同红雯两个便自行去车上卸了行李，王叔帮着搭了把手。

倪莲心想着这三人定然还未吃过饭，便快手快脚地烙了盆胡饼，送去了文元露房中。文元露谢过了倪莲心，便坐在了桌边，隐隐只觉得头有些发晕。她只当是赶了一月的路，有些劳累，便不大在意。红雯正站在后面理着箱子，王叔见文元露已有了去处，心里便想着李晴玉叮嘱他的话，进了扬州城，寻着了住处，便可自行办事去。于是王叔便同文元露说了，他仍会在扬州逗留三日，若是三日内有事，大可寻了他来。至于三日后，事一办成，他便要起身回京城了。文元露听了，便谢过王叔，准备给王叔一些银两做路上的盘缠。

不想王叔却推辞了，说他身上已带足了银两。文元露只得再谢一回。

到了夜里时分，文通海回家来了。文通海进了大门，便直奔了大房，进了房中见着了倪莲心同孩子，便俯下身去逗弄一番。孩子正笑着闹着，倪莲心半靠在墙边，问文通海：“你见过她了吗？”

“见过谁？”文通海有点儿不明所以。

“看来你没见过。”倪莲心说着，示意文通海凑过来，“家里新来了个人。”

“什么人？”文通海把孩子抱起来，颠了颠，笑道，“好小子，又沉了不少。”

倪莲心猛地拍了下文通海的胳膊：“你那好兄弟，就是当年在这儿做县令，后来去了京城，将家里那间房子托给你的那个。”

“他如今回来了？”文通海听了，便要去院中见一见，“那我今日倒可同他喝上两盏，不过怎么会突然回了扬州？”

“喝什么喝！”倪莲心一把将人拉住，“他死了，今个儿来的是他那女儿，投奔来了。还说了家里那两间房，如今可要那地方住呢。”

“什么？”文通海还没来得及感伤文起元的死讯，就被倪莲心的后面两句话吓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文通海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年他做雇工，所得不多，全靠文起元当日留下的那两间房，才勉强度日。这些年，每每文起元托人从京城带了看管的银两来，他心里都有些不自在，只因那两间房，他早已租与了他人，年年拿着额外的银两来开销。

倪莲心拉过文通海，小声说道：“那房子定然是不能给她的，否则我同虎娃儿怎么办？将来虎娃儿还要娶妻、生子，你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吗？”

“可这房毕竟是她爹的……”文通海迟疑着。

倪莲心狠下心说道：“你怕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孤女，爹没了娘没了的，你瞧她穿的戴的，要我说能不能拿出地契来都还是个问题呢。左右先拖着便是了。你也赶紧想个法子，能堵了她的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