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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辗转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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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谨虽是处处与人夸下海口,自己的生意一定能一炮打响,蒸蒸日上,但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能兑现多少。只是秉承着做生意,总是要先说出去,宁可让人高看充满期待,也不能谦虚的理念,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现在果然趁着新鲜劲儿,接了许多订单,一时忙到飞起。钰谨知道要很快做完所有订单,靠巧姑一人是远远不够的,只能多雇些绣娘来才行,但同时,她又太了解这些只图一时新鲜的小姐少爷们了,若是把大家的单子同期供上,每个人都穿着有特色的服饰同时出街,就相当于每个人都泯然众人,这不是他们想要的,所以不得不试试现代销售中的金手指 - 饥饿营销,慢工出细活,让他们等着,越是盼着,越是奇货可居,让人抓耳挠腮!

当然,钰谨也没有那么极端,她还是让巧姑推荐介绍了另一个绣娘小红来帮忙。小红比自己年龄还小,才十五六岁年纪,大的绣坊嫌她没经验,不愿用她,或者仅仅给她一些小活,工钱还很少,小红的爹在边境当苦力,奉年与叵罗打仗时死在了边关,娘亲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小红不敢嫁人置娘亲于不顾,只能捡些与人缝缝补补的小活计谋生。钰谨看中小红安稳的性子,她虽手头慢,但交代的事情都能认真做好。

进入金秋九月时,钰谨已陆续做完了出价最高最急的几单,包括霍家双生子要求的涅槃花的图案,这个无需费神设计,其实是最早做好的,但钰谨吊满了霍家的胃口,足足在九月初一才交货。

九月初一,还有一件让钰谨一直记挂的事情有了回音,她在八月十六给朱逸送过信,想约他见面,朱逸直到九月初一才登门拜访。

巧姑和小红一直在珠玑巷自己的小院做活,这里既是钰谨的住处,也是她的工作室,钰谨为了招待朱逸,给巧姑和小红放了半天假,开始觉得也许是时候租一个小门面,把生意和个人生活区分开了。

“喝茶。” 钰谨搬来一把椅子,放到廊下的桌前示意朱逸坐。

朱逸却四处走动上下打量,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布置得倒是很别致。”

钰谨道:“就只这么大点的院子,没什么好看的,银杏树是从别处移来的,今年叶子不好,总归还要三四年才能成型。” 钰谨说着,想到那天阿南扛来一把躺椅,好几坛酒,指挥着花匠抬了一株银杏树进门,认真问她想要栽在哪里,自己走出院子,发现一队花匠正要把珠玑巷种上一排银杏树,阿南临走还留给她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不由得抿嘴偷笑。

朱逸回到桌前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这茶不好,改日我给你拿些正山小种来。”

钰谨与他相对而坐,问:“二哥,你知我为什么找你?”

朱逸看了看钰谨,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你可听说九月十二宫里皇族祭祀,叵罗大皇子也要来访?”

钰谨点头:“听说了。”

朱逸又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道,“你可知,昨日叵罗送信到宫中,说两国既休战交好,便可为曹簌正名,让他干脆结阴亲娶了他阵前招亲的叵罗公主金遥,说曹家可派人领回曹簌和金遥的尸骨。”

“这是什么意思?金遥也死了?” 钰谨不明白。

朱逸并没有正面回答钰谨的问题,只是微叹了口气,道:“奉年本已昭告天下,曹簌是叛军叛国的死罪,而与叵罗休好,却要改口结亲。当然,叵罗极有可能是故意提的这个请求,因为料到皇上不敢拒绝。可这对我们这位皇帝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只怕祭祀日,皇帝要把气撒在你头上,你要吃些苦头了。”

钰谨道:“坊间都传,是奉年逼得叵罗退了兵,是皇帝大度,要和叵罗修好。”

朱逸笑道:“你在曹三叔身边教养长大,又因曹簌之事亲历过祭祀之耻,你会不知奉年皇室是如何外强中干?若不是朱家,李家一力劝说皇帝向叵罗示好,只怕,此时此刻,奉年早已姓了金了!”

这句话在钰谨心中激起微微涟漪,她突然想起萧九临走时说的那句“我不姓萧,我姓金”。

“奉年竟已到了穷途末路,不得已才投降的?” 钰谨问。

朱逸嫌弃地把茶壶里的茶叶全都倒在银杏树下,把钰谨杯子中的茶水也倒掉,续上一壶白水,给钰谨和自己倒了些,默默道:“世人还不知,鹞城往南三百里有一处镇子叫合歌,自合歌镇以北之土地,包括鹞城,包括悠荡山,此后尽归叵罗所有了!”

钰谨默然,她想到了奉年皇帝暴戾,却没想到他愚民至此,更没想到帝国颓势比自己想的更为严重,如果叵罗的皇帝够聪明的话,一定不会真心和奉年修好,而是会找准时机一举进攻中原,到那时,很快便会尸横遍野,国将不国。

钰谨突然冷笑一声,愤而站起:“哥哥阵前招亲痛失守地,对一国之君和曹家来讲本是不愿再提及的耻辱,可皇帝也知道,现在的停战是靠割地求和求来的,叵罗一口咬定是两姓结好,奉年就不敢反驳,况且,天下已知是奉年大度,逼退了敌兵,这下就是再大的耻辱都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真真一个丧事喜办!” 说完,又颓然坐下。

朱逸道:“只是这样一来,曹簌阵前招亲的罪名,就坐实了,且永世不得翻身。”

钰谨迅速抓住朱逸话语间的机锋,一手抓住朱逸的手腕问道:“你真的相信我哥哥是阵前招亲,叛国而死?” 这才是她此次约见朱逸的目的,她怀疑真相,如果有人也在探究真相,她不想置身事外。

朱逸看着钰谨,却不回话,只拿起杯中水沾了沾唇。

钰谨稳了稳心神,松开手道:“二哥,我打着生意人的名号,才敢约你。之前我年龄小,知之甚少,可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也许听说了,都传说我有九转玉璃神器,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真的,我是复活之人,我深信我来到这个世上负有使命。二哥,我信任你,因为哥哥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朱家和曹家是奉年朝中最有权势的两家,皇帝忌惮两家联合威胁到他的地位,因此不准两家联姻,不准结拜,所以在旁人看来,父亲和朱伯父,哥哥和你,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哥哥的死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钰谨一口气说完,心里暗自佩服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既然有一个九命不死的光环在,有没有威力也要试试才知道,万一有人就能被唬住呢?钰谨等着朱逸的回答,可朱逸仍是默不作声,浅浅喝着茶杯中的水,像是在思考什么。

钰谨走到银杏树下,伸手去接片片飘落的树叶。这株银杏树是从别处新移植过来,虽然已经很努力适应生长,但毕竟还是有些水土不服,浅绿掺杂着微黄的落叶大把大把地掉落,非人力可挽留。

朱逸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几个月前,我在花井街路口遇刺,被人所救。那人为救我受了刺客一剑,将我带到花井街里一个无人居住的小院躲避追捕,后来又让他的侍卫把我送走。救我这人是叵罗金世祖的侄子,叵罗的小王爷金逍,他告诉我要刺杀我的人是金世祖的儿子,大皇子金别台派来的。”

“金别台为什么要杀你?” 钰谨问。

“和他要杀曹簌的理由一样。只有曹家和朱家都倒了,他们才敢大军南下。” 朱逸答。

“这么说,哥哥的确是冤枉的,是被他们设计害死的。”

“叵罗公主金遥,是金逍的胞妹。金逍告诉我,曹簌确和金遥有情,但金遥被金别台诓骗,用淬了毒的随身短刀失手刺伤了曹簌,导致曹簌大战之前毒发身亡。所谓阵前招亲,都是金别台和奉年的内奸串通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打垮曹家,砍断皇帝的臂膀。”

“金逍为什么要救你?又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钰谨发现自己的头脑无比冷静,心中一丝也不慌,只是想知道更多,更多,这样才能冷静分析,想出下一步对策来。

“因为金遥在曹簌死后不久,殉情了。”

钰谨听到这里,微微动容,喃喃道:“金遥公主是为了哥哥殉情而死?这样看来,金逍一定很恨金别台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可他告诉你这些,难道仅仅是要破坏金别台的计划?这样除了泄愤,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朱逸听了,笑起来,一口将杯中清水饮尽,将茶杯重重放下,道:“小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这样重,头脑又这般冷静。金逍救我,自有其他打算,不如你来猜一猜?”

钰谨不自觉地拿出萧九给自己的那块珮玉摩挲着,玉是上好材质,握在手中温润不减。家底殷实的北疆豪客,地主家的傻儿子自然有能力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可想到他英气逼人的脸顶着张扬的笑容挑眉和自己说的那句“负天下百姓的皇帝,不配做天下之主。我相信,会有皇帝以黎民百姓之生计为最要紧之事。”钰谨无端觉得,只有从小浸淫在金钱和权利顶端的人才会有这般自信,更何况,他也姓金。

钰谨微微挑起嘴角,答道:“我猜,他是不想要更多流血牺牲,而这一切,只有靠奉年位高权重的人里应外合才有可能做到。”

朱逸突然开怀笑起来,站起身指着钰谨道:“曹小四,你大哥曹牧齐但凡有你一半的脑子,也不会到现在还在忧虑钻营怎么讨皇上的欢心回来。身为晚辈,我不该说长辈的不是,但你那些叔叔伯伯,没有一个顶用的!你若不是被曹簌拖累,真该到朝堂上拜女官。”

钰谨听他背后讲坏话把二伯也稍带上,稍有不满,但想到朱逸这个人,言官的样子拿捏十足,嫌弃你时,直言直语,一句好话都讨不来,恭维你时,也毫不吝啬赞美,情绪价值拉满,谁都拿他没办法。

钰谨问:“金别台是金世祖的儿子,叵罗的下一任皇帝,金逍破坏了金别台的计划,岂不是与皇权作对?”

朱逸冷哼一声道:“金别台主战,金世祖主和,可金别台毕竟还不是皇帝,金逍正是忠于皇权才这么做。”

钰谨追问:“金逍找到你,是想让你做什么?”

朱逸却反问她:“若是奉年一力主战,誓不投降,会如何?”

钰谨苦笑:“按照你之前说的,奉年皇室早已是大厦将倾,堪堪撑着最后一点颜面罢了,若是一力主战,叵罗定会立即南下,会让江山哀嚎遍野,血流成河,不知多少楼台会被烧毁,多少城池会被屠尽。可这样,不知要历经几年战乱,叵罗也会元气大伤。”

朱逸又问:“若是奉年求和,和叵罗交好,金世祖年迈,等有一天金别台继位,找准时机逼宫要奉年皇帝退位,又会如何?”

钰谨摇摇头:“皇帝必不甘心,只要军权仍在握,便免不了一场恶战,政权交割,哪有和平演变的。”

朱逸道:“正是。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是走到了一步死棋,可金逍叫我在死棋中看到一线生机。如果两国修好,但又让叵罗有所忌惮,或者处于种种顾虑而不会有进一步动作,至少,我朝还能多几年喘息回桓之日。”

钰谨又想起萧九说的,叵罗和奉年曾有百年不战之约,问道:“金逍找你,是想与你合作,两国修好后,哪怕金世祖死了,金别台继位,都会忌惮奉年剩下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最好能续上百年不战之约?”

朱逸道:“叵罗当今世祖与金别台父子理念不同,金世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天下一统,然而几十年间国小势弱,一直暗自积蓄力量,奉年从西域撤兵开始攻打叵罗时,金世祖的兵力仍有不逮,颇是吃了些苦头。然而近些年,形势突然就反转过来,曹簌一死,奉年更是溃不成军,金世祖本有实力长驱直入,但不知为何又改了心意主和。然而金别台暴戾无常,主张血洗奉年见城屠城。金世祖与金逍有养育之恩,金逍言语间对金世祖多有尊敬,目前金世祖仍大权在握,我们才有这一时休战,而金别台毕竟最终是要继承皇位的,到那时……就要看奉年的造化了。”

钰谨不语,反而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萧九真的是金逍吗?那个愿意在地摊陪自己吃面,送自己回家,赠自己玉珮和金银,还目睹自己和李念山分账的公子哥,原来是叵罗国的王爷?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春风满面,意气风发,想不到他的身后是这样的血雨腥风。

钰谨默然片刻,问:“二哥,你说朱家和李家劝说皇帝求和,可是因为你和金逍做了什么约定,答应了他什么?”

朱逸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并没有答应他什么,我甚至还斥责他,怀疑他是和金别台串通演的一出戏。” 钰谨不解,朱逸接着道:“因为我根本不需答应他什么,奉年早已朝中无人,腐败不堪,求和是我们眼前唯一的一条路,金逍和我都心知肚明。他教我知道,金别台想杀我,而他想保我性命,是想让我看到他的真心,他不要像金别台一样屠城,他想要做的是尽可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钰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如果能揭露哥哥之死的真相,为曹家平反,是否就会让金别台多一层忌惮?”

朱逸也走到钰谨身边,神情稍有严肃,又有一丝担忧,片刻,点头道:“是。”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微暮,远处天边一声鸦叫,秋风起,院中两人立在银杏树下,均默然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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