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迟雪阳都没怎么说话,恹恹走在前面。沈妍跟着他的脚步不停地劝他不要再管那夫妻俩,这一对简直狼心狗肺,根本不足挂齿。
把沈妍送到网咖门口,迟雪阳没有再进去的意思,沈妍见状叹了口气,告诉他别多想,简单聊了两句,二人在网咖门前告别。
“你们住哪?”迟雪阳点燃根烟,看了眼许潜,又问庄重:“你家吗?”
“我回家,他订了酒店。”庄重说。
“好,”迟雪阳点头说:“那早点回去吧。”
“你先打个车回吧,我有事情和他说。”庄重没有接迟的话,回过头对许潜说。
“好吧。”许潜看了庄重,又看了迟雪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讶异,不过被他很快掩饰过去。
眼看许潜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后,迟雪阳才好奇地问庄重:“怎么了?”
“你等会去哪?”庄重反问他,“回家?”
“回家啊,不然还能去哪。”迟雪阳嘬了口烟说。
“刚不是想喝酒吗?”庄重扬眉问。
此言一出,迟雪阳原地愣了片刻。他刚才是挺想喝两口啤酒的,毕竟有啤酒的烤串才更有灵魂,可那是刚才。
“你不是要开车?”
“你家难道还没有一个我能睡的地方?”
有倒是有。
不过庄重怎么突然要和他喝酒?是因为刚才的事?
迟雪阳笑了下,“我没心情不好,今天就不喝了,你早点回家。”
“那就不喝酒,纯聊天。”庄重说。
嘿。这小子怎么这执着呢?
“走吧,晚上有点冷,别站着了,坐你的车吧。”庄重一个人把计划敲定下来,走向迟雪阳停在不远处的车。
迟雪阳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笑了下。
漫画美男,还挺酷。
说是不喝酒,回家的时候,迟雪阳还是没忍住在楼下超市买了点啤酒。
庄重第一次来迟雪阳家,没想到他这样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人,家里居然收拾得挺干净。
迟雪阳给他拿过一双干净的布艺拖鞋,庄重穿上拖鞋走了进来。
“就坐地毯上吧。”迟雪阳把装啤酒的袋子放茶几上,从厨房拿了两个小碟子和酒杯过来,把袋子里面的花生米和各种辣味小零食装进碟子,又打开两罐啤酒,分别倒在两只空玻璃杯中。
一切准备就绪,他拿起遥控器打开客厅里的超大英寸电视,随便找了个电影播放。
庄重拿起杯子喝了口啤酒,冰冰凉凉的,提神醒脑。
迟雪阳坐到了他旁边,慵懒的靠在沙发边,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下,“我突然想到,你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男人。”
虽然这话让庄重心里有点不舒服,听这意思以前是有挺多女人来过呗?不过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迟雪阳,他懒得找这些茬了。“你家以前没男的来过?”
“没有,”迟雪阳喝了口酒说:“我当初买这房子就是为了不回家,我爸也管不了我。”
“你跟你爸关系很差?”庄重屈起膝盖坐在那里,两只手自然地搭在膝上,侧过头看他。
“不是‘很’,有一次,他差点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迟雪阳自嘲地笑了下。
他留意到了庄重有些放空的眼神,想到了他身上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庄重并没显得多排斥,继续说道:“很多上年纪的男人都有这种通病,企图通过掌控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威严。不过毕竟你这个是亲爹,应该不会对你下死手。”
“没下死手?那是他现在上了岁数,打不动我了。”迟雪阳哼笑一声,伸出手。
庄重往他伸出的手腕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他手腕处的关节有些不正常的凸起。他愣了下,“这是...?”
“被老迟打的。”迟雪阳五指张开打量着自己的手,“以前玩过乐队,他怎么骂我都不听,后来手就被他打断了。不然就你把我按在电影院厕所那次,换作我以前还摆不平你?”
庄重闻言眼眸深了下,看着他手腕处那块突出的骨节,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用力。
“他为什么打断你的手?”
迟雪阳又抿了口啤酒,毫不在意道:“那会我喜欢打架子鼓,手断了肯定就没法玩了呗。我从小就不听他的话,他想让我做的我都不做,就爱和他对着干,所以他也不喜欢我,在我十来岁的时候要了我弟弟。没想到叛逆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做上他给我安排的事了,但我现在也没多难受,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拗不过他,而是拗不过命运。想想也没啥,毕竟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恣意活着,我又有什么特殊,相比之下我还是命好的,有时候多余矫情了。”
庄重没说话,默默伸出手,在他手腕边缘轻轻摩挲了下,很是小心翼翼。
他从没把迟雪阳和音乐联系到一起过,听迟这样说,他突然回想起那天下雨时坐他车回家,迟雪阳在车里哼的那几句歌,好像确实还挺好听。
那他打架子鼓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庄重试想了下,配合他这副时常拽上天的表情,应该也挺帅的吧。
“你别紧张,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我这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偶尔阴天下雨的会有点别扭,其他时候无伤大雅。”迟雪阳哼笑一声,“来来喝酒,不说这些了。”
庄重和他碰杯,仰起脖子将一整杯啤酒一饮而尽。
“嚯,”迟雪阳看他豪饮的模样竖大拇指,“小庄同学,你的酒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棒啊!”
庄重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他这句话继续讲。“那对烧烤店的夫妻,你打算还帮他们?”
“帮啊,”迟雪阳点头,“怎么能不帮,我都已经答应他们了。”
庄重侧过身,把一只手搭在沙发上,狭长的眼睛盯了他半天。
迟雪阳被他这样盯着,直到感觉耳朵开始有点烫的时候,才忍不住开口对他说:“不是,你直勾勾看我干什么呢?”
“迟雪阳,”庄重看着他,哑着声音问:“你这个人一直都这样仁慈又好说话吗?我发现我之前对你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也不是好说话吧,当初他们女儿缺钱治病,我就把那家店送给了他们,当时都传那里之后会发展得很好,一定会是下一个街心广场,可谁能想到两年后附近楼盘开发商卷钱跑路,那么大的项目说停就停了,好好的地方没做起来。”迟雪阳叹了口气,“他们说得对,如果不是我当初把那家店给了他们,或许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我自以为帮了别人,没想到是弄巧成拙,给人家添麻烦。”
原本庄重以为迟雪阳心情不好是因为生那女人的气,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迟雪阳,你不欠他们的,如果没有你当初帮忙,他们的女儿就没钱治病,这是不变的事实。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不需要为别人的未来买单,他们生意经营的不好也不是你造成的,是他们自己没有那么大能力。”庄重沉声说:“尽人事听天命,你又不是神仙下凡,哪能预测到那么多事?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该说你傻还是天真?”
他一番话把道理讲得清楚明白,但他也知道,迟雪阳这种有点英雄病的人,即便懂这个道理,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世风日下,我一个快三十的人被你一个大学生教训了,哎...”迟雪阳郁闷地说。
“你以前不也欺负过我,扯平了。”庄重不咸不淡地回敬一句。
说起这个,迟雪阳心里又开始发虚。
他能像现在这样惯着庄重,关心在乎庄重,很大原因来自于那一个由误会引发的一夜。这件事的疙瘩存在在他和庄重之间一天,他就永远在庄重面前矮一头。
“哎,跟我说说,你那个缺德后爹进去之后,这么多年你都怎么过来的?”
啤酒一罐接着一罐喝空,迟雪阳不知何时坐的和庄重更近了些,头有点小晕,他把手肘支在茶几,托着下巴看着庄重。
“没什么,就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余下时间去医院照顾庄童。好在你请的那个护工很尽职,不然我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庄童一个人在医院我还真的放心不下。”庄重看向他的眼睛,“怎么了,因为那对夫妻的事,你对我的后续生活也产生好奇了?”
“有点这个原因在吧,你这样的天崩开局,能长成现在这样,我觉得你挺厉害的。”迟雪阳由衷地说:“不但又高又帅,还明事理够稳重。我听说你在学校成绩也挺不错,以你的分数报杨城大学可惜了,估计也是为了庄童吧?”
“嗯。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是当初那个小男孩在你眼里很可怜很无助吗?所以你觉得看到现在的我有点不可思议?”庄重轻轻弯了下嘴角,微微凑近他问。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小子。
眼前这人高马大帅小伙,谁能和把他和七年前那个搂着自己脖子瑟缩地发抖着的小家伙联想到一块去?
“我能不长歪,其实最应该感谢小诚哥,”庄重顿了下,脸有点发红,“还有...你。纪勇,也就是我继父进去之后,庄童也得到了救助,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过自己,那些黑暗和绝望都是有人站在我身前为我拦住又赶跑的,我必须好好活,才不辜负帮过我的人。所以听到你刚才那么夸我,我很开心,证明现在的我没有让人失望。”
迟雪阳看着庄重坦然的眼神,心中某一处像是突然塌陷下来。
他这辈子帮过不少深陷困境的人,那些感谢和恭敬其实不能让他心里获得多少满足,因为那原本不是他想要的。但刚刚这个时刻,庄重看着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迟雪阳的心是真的得到了抚慰,好像自己做过的事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意义。
这样多好啊,即便陷入泥潭,也该不顾一切地向阳生长。
庄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在了茶几上,下半张脸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眉眼,迟雪阳回过神时他们的视线刚好对上,鼻尖近在咫尺。
“你的手好了没?”迟雪阳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好的差不多了,也难为你现在才想起来。”庄重又开始熟悉地阴阳。
迟雪阳清了下嗓子坐起身,“我是看你那里不肿了,就猜到应该是快好了,刚见面那会就暂时忘了问。”
庄重的视线没离开他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慢悠悠坐起来,拿过迟雪阳面前那盒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烟雾缓缓吐出来,他眯着眼睛对迟雪阳说:“记性差,真是你的老毛病了。”
迟雪阳:“...”
庄重这小子也知道他们现在关系近了些,有事没事就撩拨他。
电视上突然应景的播放起了男女主忘情亲吻的画面,迟雪阳听见了暧昧的气息声,转过头就看见了那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他赶紧起身,收拾起了桌上的垃圾。
他们俩可是有前科的人,别等一会再忍不住亲上了,后续又进行不下去,重现当时的尴尬。
“一楼那两个房间你随便挑个睡,第二天有人来收拾。”迟雪阳打了个哈欠对他说:“我先上去睡觉了,那...晚安。”
“晚安。”庄重点头对他笑了下。
这一笑弄得迟雪阳又是一阵心神荡漾,他不自在地转过头,往台阶方向走。
庄重看着迟雪阳上了楼,一个人又靠在沙发上坐了会。
刚才看见电视上那一幕后,迟雪阳条件反射站起来那一刻,庄重当时都被他弄愣了。脑海回想起刚进网咖时,迟雪阳洋洋得意对沈妍耍流氓的样子,哪有方才的一点避讳?想到这里,庄重的笑脸淡了下去。
迟雪阳这家伙,他对不同人的态度,还真是连装都不会装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