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漫过，将李溪客彻底淹没在往昔的时光里。

暮色仿若一个被打翻的丹砂罐子，肆意地流淌开来，将紫阳观前的垂柳染成了一片深沉而艳丽的暗红色。那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位位身着暗红色舞裙的舞者，身姿婀娜。

十岁的许灼，身形灵动得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折下了一截柳枝。刹那间，叶脉间渗出浑浊的汞珠，那些汞珠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掌心缓缓汇聚，竟凝成了一个歪扭的 “灼”字。

她转过身，冲着树下的青衫少年用力晃了晃手，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李呆子，你瞧，这树吃多了丹房废气，都会写我名字了！”

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在这静谧的暮色中回荡。

彼时的李溪客，正全神贯注地用木剑挑开石缝里的《永乐大典》残页。

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手中的木剑和那珍贵的古籍残页。听到许灼的呼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在此时，一滴汞液从许灼指尖悄然滑落，“噗” 的一声，在她的道袍下摆烫出一个莲花状的窟窿。

那莲花形状栩栩如生，仿若真的在道袍上绽放开来。

李溪客见状，心中一惊，慌忙扔掉手中的木剑，快步上前去捉许灼的手腕。可当他的手触碰到许灼的肌肤时，却摸到满把冰凉。

他这才注意到，许灼的掌纹里嵌着细密的金砂，那是去年中元节，两人偷溜进丹房时，许灼不小心落下的疤。

“当心汞毒入骨。”李溪客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关切。

他微微低下头，对着许灼的掌心轻轻吹气，试图减轻那可能存在的疼痛。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却没瞧见柳枝断口处，爬出了一条条赤色丝线。

那些丝线如同灵动的小蛇，正悄无声息地缠上他腰间的玉佩，玉佩上的雕纹在赤色丝线的缠绕下，隐隐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许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手，动作间，从袖中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那帛书看似陈旧，却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仔细瞧去，帛面隐隐浮现北斗七星的暗纹，李溪客一眼便认出，这分明是紫阳观秘藏的“天师敕令帛”。

只见许灼咬开朱砂瓶塞，一股浓烈的朱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她手持狼毫笔，将笔尖蘸得饱胀，眼神中透着一丝决然，说道：“老道士说我命里带煞，不如我俩结个血契...”

笔锋落在 “不” 字时，原本静谧的道观檐角，铜铃骤然响了起来。那铃声清脆而急促，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李溪客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许灼，竟瞥见她后颈浮现出青紫指印，就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狠狠扼住她的咽喉。他瞬间明白，这是敕令帛的反噬，凡人妄动，必遭天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溪客毫不犹豫地劈手夺过许灼手中的笔。

这一动作太过迅猛，朱砂四溅，甩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烫出并蒂莲形状的红痕。

“我来写！”少年气息喷在许灼耳畔，温热的气息让许灼不禁缩了缩颈。

笔杆上残留着许灼的温度，此刻顺着李溪客的指尖，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烧进他的心脏。

而许灼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浑然没发觉李溪客袖中滑落的辟邪符，正被帛面星纹灼成灰烬，灰烬在微风中飘散，如同他们即将面临的未知命运。

“不—求—同—年—同—月—生—”许灼一字一顿地念着，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丝颤抖。

随后，她指着李溪客续写的“但求山河万代青”，忍不住娇笑起来，眼中满是灵动与俏皮：“呆子就是迂腐，这时候不该写『但求同穴化青烟』么？”

她的笑声在暮色中回荡，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真与烂漫。

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那卷天师敕令帛像是被一股来自远古的神秘力量猛地攥住，帛背之上，刹那间显形出龙鳞图纹。

一片片龙鳞幽冷地散发着寒光，紧密排列在一起，仿若正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低声诉说着龙族那被岁月尘封的传奇故事。

“这…… 这怎么可能？” 许灼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声音里带着颤抖，“这帛书怎会突然变出这般奇景？”

李溪客也震惊得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握紧手中木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他惊觉剑穗竟无风自动，好似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手轻轻拨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紧接着，那用柳枝精心编织的绳结，像是被一股内在的力量撕裂，寸寸断裂开来，露出内层缠绕着的抽龙钩。

这抽龙钩，在十年之后，竟会成为钉穿许灼琵琶骨的残忍凶器，可此刻，在这孩童的世界里，不过是一件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它静静躺在断裂的柳枝之间，散发着森冷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未来那残酷而又无法逃避的命运，让人不寒而栗。

“这钩子怎么会在这儿？” 李溪客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一个 “川” 字，“之前编绳结时，明明没瞧见。”

许灼咽了咽口水，眼神满是疑惑：“莫不是这一切都有古怪？就像……就像被什么安排好了一样。”

道观深处，悠悠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响。

钟声仿若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沉闷而又悠远，似能将世间一切的混沌与迷雾都震散。

这钟声悠悠飘荡，竟真的惊散了弥漫在四周、仿若幽灵般的汞雾。许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慌乱之中，匆忙将誓约帛塞进树洞之中。恰在此时，一片柳叶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悠悠飘落而下，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帛上 “山河” 二字。

奇异至极的是，那柳叶的叶脉纹路，竟与二十年后镇海碑上的裂痕分毫不差，就好像这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就已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精心安排妥当，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

雷声仿若一头暴怒的巨兽，从遥远的远山滚滚而来，那轰鸣声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

豆大的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李溪客和许灼在慌乱中匆忙躲进道藏阁避雨。阁内弥漫着陈旧书籍特有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纸张、墨香与岁月尘埃的味道。

昏黄的光线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许灼的湿发紧紧贴在李溪客颈侧，一缕缕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缓缓滑落，沿着李溪客的锁骨，悄然滑进他的衣襟。

那丝丝凉意，在这紧张而又静谧的氛围中，却奇妙地让两人的心愈发贴近，仿佛彼此的心跳都能交织在一起。

阁内，一本《封神演义》像是被一双来自虚空的手翻动，书页无风自动，“哗哗” 作响。最后，书页缓缓停在哪吒自刎那页。许灼的目光落在书页上，那画面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深深吸引着她。

突然，许灼伸手轻轻点了点李溪客的心口，眼神中透着满满的好奇与期许，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若你真是画里这红绫仙童转世...”

李溪客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与坚定，苦笑着回应：“就算是又如何，神仙又不能随心所欲，还不如当个凡人自在。”

“我才不要当神仙。”李溪客抬手用木剑挑开窗棂，动作间带着少年特有的洒脱。

只见一串被雨打湿的纸鹤摇摇晃晃地飞了出去，它们在风雨中奋力挣扎，扑腾着翅膀，像是在拼尽全力挣脱命运的无情束缚，想要飞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

许灼望着鹤群跌进炼丹炉升腾而起的硝烟里，心中猛地一动。她也小心翼翼地裁下一段纸，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而后，她偷偷地将这段纸与李溪客的断发系在柳枝上，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羞涩。“就当结发吧！”她轻声呢喃，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向天地万物宣告他们之间那纯真而又深厚的情谊。

许灼红着脸，小声问道：“你说，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溪客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别扭地点点头：“算吧，以后…… 以后我定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