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祁筝与曲方邈商议好,决定去鄱阳街探探虚实。
妖族梦境中出现罕见的人族修士,怕是身份非同小可,且此人实力高强,足以让十名化神期妖族修士联手才能降服。
可见此人至少是化神期巅峰。
不亲眼见见,两人一时都放不下心来。
一龙一貘将将摸到公主府大门,牌匾巍峨,妖雾萦绕,其上刻着刚劲的妖文。
妖族古代史乃是御兽宗选修课程之一,祁筝入宗时,便将所有相关选修课全部选了上。
那段时日,她几乎把妖族史书读了个遍,尤其是其中的妖族古代史,因此绩点颇高。
梦貘伫立片刻,细细琢磨一番后,便确信道:
“嗷。”凌澜公主府。
熟悉中带着一丝陌生,是在何处见过呢……
她回忆着曾在典籍中见过的内容,妖皇乃是妖族最强真龙,但其肆意纵情,儿女不计其数,光是有封号的公主皇子便有几十个。子嗣们均是建立各自势力。
不必说,鄱阳街定是属于凌澜公主管辖。
凌澜公主此人,似乎在妖族历史中占据笔墨颇多……
凌澜,凌澜……祁筝心头一颤,妖族大公主莫不是就叫凌澜?!
夺嫡战中的大妖,妖皇的第一个女儿!
妖族夺嫡实力居上,与人族不同,妖族并不立储。据真实可靠的妖史记载,凌澜大公主曾于夺嫡战中,亲手弑父,又杀了多个兄弟姐妹,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但……最终也未能登上王座。
梦貘竟是她的灵宠!
“嗷嗷嗷嗷嗷。”
她才将适才所思所想告知曲方邈,便听得身后一阵由远及近的“咕呱”声。
两侧妖族侍卫纷纷低头行礼,来人身份不低。
青竹从府内跳出来,单膝跪在曲方邈身前,神色莫辨的蛙脸耸动两下,道:“启禀公主!人族修士已被押送至地牢。”
这绿蛙大概是个类似总管的身份,负责照顾公主起居。
“嗯。”公主道。
“臭人族性子拗得狠,好在闭月已将他打服了,”青竹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继续道:“您可是要审他一审?”
打瞌睡送枕头!正是时机!祁筝赶紧抬起爪子踩公主的脚,曲方邈神色未变:“……可。”
二人互通身份后,曲方邈便不再抚摸梦貘。祁筝蹲在他脚边,感受到青竹的视线扫过自己。
“那核桃酥可要让青竹代为照顾半晌?核桃酥若是去了地牢那等阴湿血腥之地,灵气受惊,保不齐会影响公主梦境。”
祁筝暗自思量,公主失眠?看核桃酥这油光水滑皮糙肉厚的模样,平日里大概没少吃大鱼大肉,凌澜公主对它倒是好得很。
曲方邈弯腰,轻轻捞起梦貘两条前腿,将它放入怀中。
祁筝眼前一黑,梦貘圆溜溜的脑袋夹在公主大臂与胸脯间,听见头顶响起冷淡的声音。
“不必。”
“是。”青竹应道,轻巧躬身,迎着公主往地牢去。
地牢位于公主府西侧,曲方邈随青竹七拐八绕,穿过一道又一道阴森回廊,走到一座陈旧仓房,看样子废弃已久。
仓房外,站着两名熊头侍卫,见到青竹带公主前来,立刻默默撤至两侧,恭敬让出一条通道。
门甫一开,一股陈年灰尘的腐朽之气扑面而来。
青竹轻轻一挥袖,抬手间很有几分妖界贵族的风雅之气,待走到石壁前,他墨绿色的蛙足紧紧按在一块细小的凸起上。
些许晶莹的灵力从相接处溢出,“噼啪”闪烁一下,缓缓渗透进石墙中。
“咔咔”两声,石门缓缓开启,几盏蜡烛颤颤巍巍烧着火苗,之后是望不到底的石阶。
梦貘呆滞圆润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立刻昂起棕色短圆头,想与曲方邈对视一眼,无奈公主目不斜视神情专注,丝毫不低头。
“公主,您慢着些。”青竹转过头提醒,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照亮附近一小片区域。火光跳跃,映出扑簌簌落下的石灰。
曲方邈学着他的模样,一手紧紧抱着梦貘,一手点燃光亮。
石阶渐湿渐窄,潮气夹杂着霉气涌动,走至最底部,昏暗的地牢彻底显露在眼前。
“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
戍卫兵将齐齐抱拳施礼,凌澜公主鸦墨色裙裾掠过湿冷青砖,在幽暗甬道中划过冷冽弧度。
火苗映出牢中几张惨白如鬼面的兽脸,安静得隔壁牢房死了个妖都无法察觉。
祁筝以毛绒短腿掩住口鼻,妖族地牢果然不似凡间地牢,既无腐肉恶臭,亦无血腥之气,唯有妖兽皮毛特有的腥膻气浮沉,有些冲鼻。
两侧铁栏内囚徒或蜷缩或侧卧,皆被玄铁锁链缚住命门,链子另一端系在高处,扯得囚犯不住调整。
行至中段,右侧牢中忽然传来一声沙哑冷笑。
“大姐?”
曲方邈抱着祁筝驻足,回眸,只见斑驳栏杆后,一位头竖红角的青年斜斜倚着石壁,垂在身侧的手攥死身下枯草。
祁筝目光落在他身后,锁链自他背后琵琶骨穿透。
“怎么?准备处死我了?”他支起一条腿,暗金血渍于素衣上绽开朵朵血梅。
还未待曲方邈开口,青竹抬手将火焰举高,照亮牢中人面容——雾气浓郁。
“八皇子殿下客气了,公主今日来与您无关。”
祁筝经过一炷香前的深切回忆,已记起此人,八皇子苍灼,在妖史中,他确为大公主苍澜所害。
“嗷嗷嗷。”这位是妖族八皇子苍灼。
祁筝方才给已给曲方邈恶补一场,妖皇行事不羁,作风恣睢,对子女十分不负责。公主皇子彼此之间互相残杀,幼年夭折的不在少数。
倘若大公主苍澜当真杀了许多兄弟姐妹,妖皇大概只会认为大公主实力高强,感到骄傲自豪,而并不会心生忌惮。
况且,梦貘执念如此之深,创造出这样一副幻境,苍灼被禁锢在此处,恐怕是另有隐情。
“呵。”男人喉间泄出一声讥笑,重新靠在背后石墙上,铁链随他仰首动作铮铮作响,“大姐猜父皇何时会发现你将我藏匿于此?待他知晓七姐被你掏了心……”
“八弟,”曲方邈平静截断话头,履尖碾过地缝:“你不妨猜猜,父皇案头如今摆了何物?”
祁筝脑中激荡,这个曲方邈好心计!他哪里清楚什么案头案尾,但经他这瞎编乱造这一通,既展现出公主游刃有余之资,又能诈上一诈这所谓的“八皇子”。
没想到这个绮云阁首席人前清冷如谪仙,编瞎话却是张口就来,高哇,实在是高!
红角果然坐不住了,怒喝道:“你竟敢?!”
看不清动作的白光一现,紧接着是“铛!”一声巨响。
苍灼飞扑上前的身影被锁链猛得扯回原处,“钉钉铛铛”声乱作一团。苍灼的素白囚服上转瞬之间蔓延开大片血迹,隔着栏杆看得祁筝面目狰狞,一阵肉痛。
“魔族之事,你也有参与,大姐可敢保证你就能独善其身?!你害了七姐还不够,过河拆桥,贱人……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青竹周身气息骤然变冷,手中迅疾挥出一击,绿光直打在苍灼右肩靠下之处。
“呃!”他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蛙头人话语中温度降至冰点:“八皇子不妨省着些力气,您与七公主暗中筹谋,私通魔界之举,大公主早已洞悉。她假意应允,不过权宜之计,从未想过与你们沆瀣一气!”
语罢,不管苍灼反应,青竹走快几步,气冲冲领着公主继续往拐角走,一面走着,一面还道:“公主不必理会八皇子!”
青竹走快几步,领着他们直接到最尽头的破牢房。
囚室隐在浓墨般的黑暗里,里面躺着个白衣修士,同样面部模糊不清。
这人仰卧在霉烂的稻草堆上,玄铁锁链自他腕间垂落,倒像是贵公子解下的蹀躞带。这人虽是进了妖族大牢,却仿佛在自己家一般,双手枕于脑后,还翘着个二郎腿,好不惬意。
“咳咳!”
青竹重重咳了两声,屈指敲敲面前的铁栏:“喂,你,起来。”
那修士懒懒偏过头——待看清曲方邈发顶两只龙角,竟似像被击中般“刷”一下弹身而起,玄铁锁链哗啦啦坠地,他指着曲方邈道:“你是何人?”
青竹指着他,“我嘞个呱呱!放肆!凌澜长公主凤驾在此,还不跪拜!”
“我怎的知晓她是公主?再说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将我打一顿关起来,好大的威风,呵,妖族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稀奇。”
他语速越来越快,隐隐透露出愤懑,出口的每一字都像淬了火,“还凌澜长公主,这般青红不分!我告诉你,虽然我与你素不相识,但你,当不上妖皇!”
祁筝脑门上的汗都要落下了,孟千衣,你糊涂啊!!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整座地牢鸦雀无声。
“放肆!”青竹厉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不必。”曲方邈拦住他。
青竹身形一顿,似乎是突然间悟了什么。
他猥猥琐琐朝公主偏来半边脸,掩唇笑道:“好个利嘴!性子如此之烈,正和我们公主口味!我看你小子长得也不错,你若诚心悔过,公主说不定还要将你收入后宫,区区人族,艳福倒是不浅!”
祁筝头上黑线滑落。
曲方邈也屏住呼吸。
“公主,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