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了。”公主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
此番入宫,形势不清,断是不能带上藏在人族修士皮囊中的孟千衣。
妖怪横行的世界中,一个修为高强的人族无异于香饽饽。
根据祁筝所学,妖族在千年前与人族水火不容。凌澜的祖母更是死于人修之手,因此,妖皇对人族深恶痛绝,绝不容许妖界出现罪犯之外的人族。
妖史记载,妖皇风流成性,男女不忌,但他对于大公主凌澜却很是喜爱。
公主道:“孟道友,你先留在府中观察情况。”
祁筝:“嗷嗷嗷。”公主实力不俗,不像会耽于男色之人,其中或有隐情,孟首席在府中细细调查,莫要遗漏蛛丝马迹,万事安全为先。
孟千衣应下。
梦貘圆滚而小巧,乖巧地蜷缩着,方便携带。公主将它轻柔地抱在怀中,便随着宫里前来宣召的人一同出发。
虎啸声过后,只见远处几只有翼飞虎振翅飞来,稳稳落于人前。
这虎们威风凛凛,双翼舒展开足足有三尺余长,同时发出些催促的哼唧声,很是呆萌可爱。
祁筝想摸一下,无奈腿太短伸不过去,只得作罢。
公主提起裙摆,跨坐上虎背,将梦貘搁在身前护住。
飞虎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妖殿。
曲方邈与祁筝在内监带领下进了大殿。
大殿只有一人,主座上坐了一男子,头顶竖着两根与公主如出一辙的银白色龙角,以手撑起太阳穴,表情隐没在雾气中,晦暗不明。
“父皇。”公主躬身行礼。
妖皇方才见她们进入大殿,已从半躺着的姿势变为端坐着,听见大女儿声音,很硬朗地笑了两声:“凌澜来了。”
“父皇唤凌澜前来,所为何事?”
“翅膀硬了,父皇叫你吃顿便饭都不行?”妖皇朝他们走近几步,看到了女儿怀中抱着的棕色小兽,颇感兴趣地问:“你契约了新的灵宠?这是何物?”
他的声音很年轻,不像有几十个子嗣的妖皇,倒像是个顽劣的青年。
然而,一股威压打在祁筝身上,让它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公主将手覆在祁筝眼上,冷静道:“梦貘。”
“这样,早听闻你睡眠有恙,梦貘能镇魇安魂,于睡眠大有裨益,不错不错。”
“嗯。”
公主话少,态度也冷淡,妖皇倒也不介意,反而乐呵呵地道:“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先到御花园转转?”
“听父皇的。”
妖族不似人间,没有后宫,后妃,妖皇谈情说爱讲求你情我愿。若能与妖皇露水情缘后诞下一子,可得赏金不计其数。
御花园中。
妖皇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虽不见真面目,倒也能看出过人之资,此刻负手背于身后。
“你给这小宠起了何姓名?”
“核桃酥。”
“哦,核桃酥,好名字。你怎么不让它自己行走,一直抱着也太过于溺爱了,人族有一句俗语,叫慈母多败儿。你将它放下来,让它散散步,消消食,吃得这么胖不益于健康。”
妖皇恰似离别子女数载,又对其喜好知之甚少、缺乏共同话题的长辈,搜肠刮肚,不过是想寻些能与女儿相谈的话题,足以看出对公主之喜爱。
公主却不是很喜爱妖皇,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所以只应了一声,以示礼貌。
“嗯,不了。”
这样过了很久,父女二人均是沉默。
祁筝觉得她趴在曲方邈胳膊上太久,想来应当把他胳膊压得酸痛难耐了。但曲方邈丝毫不疲倦,紧紧抱着她的下盘。
公主的妖族躯体健壮强劲,胳膊肌肉也浑实饱满,勒得她有些呼吸不畅,胸腔憋闷。
梦貘啃了几下公主的大臂,表达了不满。
公主僵了一下,默默放松一些对梦貘的桎梏。
走了一段路,妖皇轻咳两声,问出一个让曲方邈与祁筝皆是头皮一紧的问题。
“前几日鄱阳街是否冒出一个人族,此事吾有所耳闻,凌澜,你是如何处理的?”
这话一出,祁筝就冒了一脑门的汗。
问这作何?
谁给他讲的?妖皇日理万机,哪里关心一个小小街道发生的事。
看来这妖皇耳目实在是多,恐怕叫凌澜入宫也是看似叙旧,实则打压了。
她头脑中迅速掀起风暴。
实言相告,坦白公主将人族收揽为面首,虽然稳固了公主好色的名声,却显得有些荤素不忌,玷污了妖族威严。不仅如此,妖皇必然也会因此事迁怒公主。
谎称关押在府中,一旦妖皇起了兴致,要亲眼一见,届时恐怕节外生枝,局面难以掌控。
胡编乱造,称人族已被斩于剑下,妖皇无从查证,还可证明公主心性果决,是非分明。
“人族闹事,已被就地斩杀。”
祁筝还未开口,曲方邈已说出她心中所想。
妖皇果然大喜过望,音色都染上些欢快来,“好啊!果然是吾的女儿!人族就不该存在于世上,杀得好!杀得好啊!!”
妖皇作为种族黑,听见引以为傲的女儿将恨之入骨的人族斩杀的好消息,高兴得龙角都长高了一个指甲盖上的月牙长。
他重重拍上公主肩侧,以示赞许。
就在此时,三人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父皇!”
一抹灵动身影自后飞扑而来。
少女蓝衣飘过,带起一阵香风,发髻间一对小巧蓝角若隐若现,直直扑入了妖皇的怀中。
“父皇!玉绥好想你!”
亲昵的劲儿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复存在。
祁筝:?礼貌呢?只理老爹,不理大姐?
自称玉绥的少女紧紧环住妖皇的腰,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凌澜公主的存在,自顾自开始卖起惨来。
“都怪父皇,狠心将玉绥派去锁妖塔。那里鱼龙混杂,暗无天日,整日里只能与妖魔鬼怪周旋相伴。今日玉绥好不容易和三哥交接了差事,才寻得空来见父皇,一路上急得闯了好些个鄱阳幡呢……大姐不会怪罪玉绥吧?”
这时,玉绥仿佛才想起大姐这个人,小家碧玉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素白的无面小脸。
鄱阳幡是鄱阳街上的空中道路标志,用以拦截不遵守律法的有翼妖族。整个鄱阳街都归大公主管辖,玉绥这话,分明就是在向她示威。
“哦。”曲方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一声哦,表示自己知道了。
祁筝则在心里暗道这五公主玉绥还真是争宠争得不要碧莲了,若是妖史上那位真正的大公主站在这里,不知是心如止水还是会气厥过去。
玉绥羞涩道:“大姐不会责怪玉绥,玉绥就放心了,大姐还真是人美心善……”
祁筝:?人家曲方邈什么时候说不怪罪你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道吗,管你是哪个公主皇子的,就是你老子在我们葫芦峰犯了事,也要被我打一顿加扫一年的地!
妖皇也是被这一番娇嗔软语哄得晕头转向了,五女儿如此依赖他,让一万八千六百四十七岁的妖族耄耋老人心中暖流纵横,恨不得赏五女儿一百个壮年帅气男妖博她一笑。
只是同样后宅不宁的大女儿也在旁边,不好意思直接赏赐五女儿。比起能力稍显逊色的五闺女,他还是更喜爱有自己当年霸气风范的大女儿。
无奈之下,妖皇只得端起架子,装模作样地训斥起来,试图营造出一碗水端平的假象:“玉绥!你且好好反省,怎能在你大姐的地盘上肆意妄为?莫要仗着你大姐平日疼你,便没了规矩!”
话语虽严厉,却没有任何责罚的举措。
凌澜公主怀中的梦貘不禁不赞同地摇摇头,露出谴责的目光。
玉绥假装委屈地用手抹抹眼角,可不过转瞬之间,她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事,大声道:“对了大姐!我听闻前些日子鄱阳街来了个修为高深的人修?”
这样的招数太过肤浅,妖皇直接回答了她:“你大姐已将他就地处决。”
玉绥扭着腰转过身来看着大公主,声音中透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同时故作惊讶道:“啊这……没有吧?玉绥听说的可不是如此,大姐不是派人将他押送回府了吗?”
她歪着头,在祁筝的想象中,她大概会像话本中的恶毒女配那般脸上带着看似无辜的笑容,眼神在妖皇与凌澜公主之间来回游移。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在祁筝的指挥下,曲方邈嘴硬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五妹,让谣言止于智者吧。”
玉绥公主还想再说什么,被妖皇打断。他虽不在意子女之间的互相残杀,但这也不代表他乐意见到两个女儿在他面前针锋对决,影响美好心情。
三个龙一只貘夹枪带棒地吃了一顿饭。
途中,公主数次不小心将食物掉在梦貘面前,幻境中食物无用,但味道还是有的,梦貘没有多吃,它只听玉绥公主嘚吧嘚嘚吧嘚一直说就听饱了。
这顿饭吃得暗流涌动,曲方邈从未与人比过这种心思,做样子吃几嘴,还要应对玉绥公主的阴阳,全靠桌子下面趴在他腿上的祁筝的话本经验应对。
一顿饭吃得比他修炼还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