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房里,两个婢子正在给老太太捏肩舒背。
李氏带着若晴到的时候,老太太抬了抬眼皮,“你这个做娘的,没事也要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儿子’。”
李氏在老太太床边坐下,亲自上手给老太太捏肩,有眼力见的婢子退却一旁。“淮胤的性子您也知道,我再怎么关心,也关心不出来什么名堂。”
老太太默了默,合上了眼皮。
若晴将茶水递给李氏,“太太,您爱喝的菊花茶。”
李氏接过茶水,“淮胤现下在做什么?”
若晴回话道:“少爷和少奶奶俩人吃过早饭就往书房里去了,听下人说好似在读书写字?”
“背上的伤还没好,还有这种雅兴。”
李氏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让若晴不解,“二少爷两年没有归家,现下归家了同二少奶奶培养感情,如此不是甚好。”
李氏心里的盘算旁人怎会明白,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什么脾气。她知道钟延龄这段婚姻充满虚假,又害怕她们之间会有真感情。
岑君词的存在最大的价值便是可以堵住多个人的嘴,不对钟延龄的身份起疑。
李氏叹了口气,“好也不好。”
闭着眼养神的老太太听到这话,有些不满,“何谓好也不好?她们小俩口感情好,才能早早为我们钟家开枝散叶。”
老太太的想法整个钟家上下人尽皆知,反观李氏好似一点也不急。旁人更是不敢妄自揣测这座大宅里两位女主人的心思。
老太太八十大寿正日,宾客如云。
前院里钟安陪着钟南寻同宾客说着体己话。
世道动乱,彧军把持着江宁政权,彧军同钟家是世交,彧军少帅严敬修同钟延龄更是儿时的玩伴。
严家人到得最早,严敬修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手里拎贺礼,他将贺礼递到钟南寻手里,兴冲冲地问,“伯父,淮胤可回来了?”
“回来了,估摸着在她自个儿的院子里。”
钟延龄本在老太太院子里陪着老太太说话,前院下人来报,说是严家来了人,她便匆匆从老太太的院子跑到了大厅来。
钟延龄见到严敬修,两人相视一笑。
自从钟延龄出国读书后,三五年回来一次,他们二人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钟延龄回来“成婚”时,在婚宴上匆匆见着了被五花大绑送进婚房的钟延龄。
“你小子,这回回来还走吗?”严敬修跟着钟延龄进了她自己的院子,两个人在圆桌前坐下。
“当然要走。”这是钟延龄的心里话,她知道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走肯定会被老太太和父母亲百般阻挠。
从她说出要和离的那刻起,这颗心定然是不会在家停驻。
严敬修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等喝完我的喜酒再走吧。”
钟延龄打趣道,“哟,拱了哪家的白菜?”
“我是野猪吗?”听着钟延龄的打趣,严敬修脸色一沉,声音也沉了沉,“和杭州林家联姻而已。”
又是一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羁押。
“不喜欢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德国,躲得远远的。”
严敬修一声嗤笑,“淮胤啊,你这般年纪了怎还是孩童心性,我若走了,彧军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彧军这几年势力越发雄厚,占据了大半个江东地区,在江宁建立起来了属于自己的政权中心。
钟延龄在国外读书这些年,对于国内的局势不是很了解,经他这么一说,也能理解严敬修的难处。
“不如你这次回来也别走了,我在军中给你某个差事,你不是在德国学医么?来彧军做军医怎么样?”
“柏舟,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两年前那一场鸿门宴我有多无奈有多被动,你应该知晓。”
严敬修当然知道她那时被五花大绑拜堂成婚有多无奈,更何况还是门不当户不对,钟家可是百年皇商,怎钟家嫡出的少爷娶的竟是一个小小中药商的女儿。
两个人谈话间,钟安指派给钟延龄用的小厮福生前来传话,“二位少爷,快要开席了,劳烦您二位移步前院大厅。”
闻言,严敬修虚虚揽住钟延龄的肩,“别想那么多了,我的小少爷。”
钟延龄挣脱开他的手臂,面露嫌弃,“怎像个二流子般喜勾肩搭背。”
“这叫哥俩好。”
岑君词从早上起来就在厨房监工,从用料到菜式皆要她掌眼。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桑群给她倒了杯茶,“少奶奶,您喝口水吧,一上午也没歇一会儿。”
岑君词接过了茶水,“前院客人都到了吗?”
“来得差不多了,您也该入席了。”
每逢府里办喜事,岑君词都尽量不去见客,她出身低微,不露面也好。
以免给府里招黑,给外人落下话柄。
她叹了口气,“我就不入席了,去同老太太说一声,说我身子不适。”
“每回府里有喜事,您总这般躲着作甚?您是我们二少爷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
下人都清楚她的逃避,岑君词更无地自容。
她对下人一向没有脾气,可桑群的话怎算不扎心。
前院里,钟延龄和严敬修入了主桌。
老太太见到严敬修时,笑眯了眼,“柏舟啊,你和淮胤都坐到我手边来。”
严敬修和钟延龄分别坐到了老太太的左右手边。
主桌除了钟家人和严敬修还空着一个位子,老太太发问:“君词呢?怎不见君词?”
桑群正好赶上老太太发问,“回禀老夫人,少奶奶说她身子不适,不能入席了。”
“好端端的怎身子不适?你寻舅老爷给她瞧瞧身子去。”
见桑群面上有些纠结,钟延龄起身,“我去看看吧。”
桑群跟着她往后院走了没两步,钟延龄便停住了脚步,“她几时身子不适的?”
“回少爷,少奶奶不是真的身子不适。您有所不知,这两年来每次府里办喜事,少奶奶都借着身子不适不入席。”
“为何?”
“前年大少爷刚去的时候,府里办丧事,过门吊唁者说我们少奶奶不祥。同年老爷过寿,那些个世家贵人说我们二少奶奶出身低微,变着法的贬低我们少奶奶。”
这些话入了钟延龄的耳朵,好似针扎一般。
虽说清朝灭了有些年头,门第观念一直都是这些世家心头最大的芥蒂。
自古以来男女关系本就不平等,这一点钟延龄心里也清楚。
若不是李氏要她扮作男儿身,岑君词对照得不也是她的处境么?
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酸涩,“她现下人在何处?”
“在房里休息着。”
钟延龄迈着大步回到自己的院子,见岑君词手握着书卷正在圆桌前坐着温书。
她仍旧一身素色旗袍,梳着妇人发饰。
乌松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素银发钗,几缕碎发自然垂落至颈间,她睫毛微颤,视线跟随着翻动的书页轮转。
面前的人好似一副满是留白的山水画。
丝丝缕缕间,钟延龄看得有些痴了。
“怎不去前厅入席?”
不知是钟延龄走路步子轻还是她温书入神,钟延龄在她面前坐下的时候,她才发觉有人来了。
“身子不适。”
“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钟延龄半靠着圆桌,语气很是慵懒。
“同我一齐去前厅入席吧。”
“只要你记住你是钟家的少奶奶,自然没有人敢看轻你。”
说着,钟延龄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走吧,别让祖母等太久。”
钟延龄得邀约对岑君词而言更是梦幻,明明前些日子要和离的是她。
见岑君词有些出神,钟延龄夺过她手里的书卷抛给桑群,上前拉过了她手肘,“走吧,大清早亡了,你莫不是还想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