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诊是岑家一贯的传统,还未出阁时,岑君词在家时每逢二八、三八日都会随父亲岑垠到城西老街这处义诊。
钟家下人天亮时便在城西这头支了张桌子,桌上摆上了药箱和纸笔。
前来瞧病的多为老年人,在这张桌子前排起了长队。
钟安将车停稳,岑君词由桑群虚虚扶着下车。
钟安见她稳当下了车,得以将车掉好头。
回府前,他向岑君词禀明,“少奶奶,两个时辰后我便来接您。”
“不用了,义诊完我想回趟家,晚些我叫个车夫将我送回府。”
钟安自然无异议,“那我回府后向老太太和太太回禀一声。”
钟安将车开走之后,岑君词开始问诊。
排在首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她在岑君词面前坐下,本能地将手搭在了脉枕上。
“孙大娘,您这几日还咳嗽吗?”岑君词号脉前,总要先问一番患者的症状。
“还有些咳嗽,这儿越发觉得闷。”孙大娘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胸口的位置。
岑君词上次给孙大娘号脉时便已明了她的肺病已经严重到无治愈可能,她只能开方子缓解孙大娘的咳嗽症状。
胸闷,无疑是象征着孙大娘的肺病又严重了些。
岑君词在给她号完脉之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木讷,亦或者是对自己医术有限的自责。
无能为力,亦是她的处境。
见岑君词面上神情不对,孙大娘也能感知到些什么,“小岑大夫啊,我老婆子这个肺病拖拖拉拉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知足了。”
被病人宽慰,岑君词心下更加难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孙大娘,我的医术只能到此境界,仁善堂的李珏李大夫或许还有办法,您不妨去找李大夫瞧瞧。”
“仁善堂”的名号在江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瞧得起病呢?
孙大娘摆了摆手,“不了,老婆子我听天由命便好。”
对命运的安排,孙大娘没有丝毫觉得不公,她的无奈不是一个人的无奈,是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的无奈。
孙大娘起身离开那刻,岑君词从未觉得她的背影如此苍老。
钟南寻和老太太都不许钟延龄出府,怕她又一声不吭跑德国去,让福生好生看着她,还命人将后门用木条封死。
钟延龄在府内闷得慌,将书房翻了个乱七八糟也没找到趣处。
福生一边将书架上的书摆回原处,一边对着钟延龄发牢骚,“少爷,您实在闷得慌不妨在府里走走,您何必在家丢书呢?”
钟延龄整个人靠在太师椅上,一双长腿搁置书桌一角,怀中抱着一叠书,将这些书一本一本往外丢,散落四处。
若是老太太见状,定要说她顽劣。
可她若是不表现出顽劣的孩童心性,老太太更加不会放她出府。
钟延龄蹙着眉,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老爷、老太太若是肯放我出府,我自然不会在这丢书。”
边丢边深深叹息,“福生,我现在和蹲大狱的劳改犯有何区别?”
福生心里苦,捡书捡得一脑门子汗,“少爷,您别丢了,小的陪您在府里走走如何?”
“整个府里多少棵树我都知道,有什么好走的?”
说着,又是一本书被丢到了地上。
“不如这样,你去求老爷、老太太将我放出府,如何?”
福生本就是奉命看管着钟延龄,他哪有这个胆子敢去求老爷、老太太?
“少爷您就别拿小的寻开心了。”
“那不如这样……”
钟延龄对着福生招了招手,钟延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福生脸上的表情更加害怕,“少爷……这……这不妥。”
“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
福生骑虎难下,但主子的话还是得听。
钟延龄将福生带到府内花园处,指了指一处靠着院墙的大水缸。
“我们齐力将这个水缸往外挪。”
福生照做无误,他们二人将水缸挪出来之后,院墙一个大窟窿便展现在他们面前。
“少爷……这?”
“小时候母亲要留我在府内温书,可我想溜出府找柏舟玩,便凿了这么个洞。”说着,钟延龄还有些得意。
李氏不知从何处过来的,一入花园便听着她说了这么一句。
“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要钻狗洞出府玩?”
被抓包的钟延龄下意识往福生身后藏,可她高了福生半个头,藏也藏不住。
“还躲什么呀?”
钟延龄心虚地看着李氏,讪讪一笑,“母亲,好巧啊,您也来花园赏花?”
“谁跟你笑?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你定然少不了一顿打。”
“这把我关在府里,我真的头上要长草了!”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凑近给李氏看,“您看看,是不是已经长了几根草了?”
李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少贫,无事就去书房温书。”
钟延龄失落地带着福生又回了书房,他们二人一走,李氏便对若晴吩咐道:“赶紧叫府内的下人把这个洞填起来。”
钟南寻和老太太不让她出府,是怕她一声不吭跑德国去,李氏不让她出府,钟延龄是想不明白的。
回到书房的钟延龄像极了泄了气的皮球,她往太师椅上一坐,闷闷不乐道:“这座宅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像囚笼。”
福生给她倒了杯茶,“少爷,您就安生在府里待着吧。”
钟延龄叹了口气,喝不下这杯茶。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面上换上一幅疼痛难忍的神情,“福生,我这背突然开始剧痛,你快去将舅老爷请来。”
福生见她这般,被吓得不轻,“好好好,小的这就去。”
福生慌慌张张跑出去,到前院时还险些撞到老太太一行人。
老太太见他如此慌张,发问道:“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禀老太太,二少爷说她背部疼痛难忍,让我赶紧去请舅老爷。”
“快去快去!”
钟延龄可是老太太心头的疙瘩肉,老太太听到这话,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朝着钟延龄的院子走。
钟延龄在福生走后,就着茶水吃糕点,老太太进了院子就开始咋呼,“淮胤啊!”
钟延龄着急忙慌地将糕点咽下肚,险些噎着。
这回她面上的痛苦是实打实的。
老太太一进书房,便见她脸色不好,“淮胤啊,跟祖母说说,哪里疼啊?”
钟延龄挪着步子往书房软榻的方向走,趴下身后开始哀嚎,“祖母……孙儿背上疼……”
“乖孙啊,背上怎又开始疼了?”
钟延龄还带了些哭腔,“爹打我时下手太狠,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李珏从府里慌慌张张赶到的时候,老太太一见到他,恳求道:“甫生,我们钟家就这一根独苗,你一定要好好给她瞧病,老太太我求你了。”
老太太的恳求李珏不敢受,他虚虚扶着老太太的手肘,“老太太您折煞晚辈了,我先给淮胤瞧瞧去。”
书房内只剩下李珏和钟延龄时,李珏没好气道:“没人了,别装了。”
钟延龄冲他“嘿嘿”一笑,“舅舅,这府里实在是太闷了,我想出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把我骗过来带你出去,也就你这孩子想得出来这损招。”
“舅舅,我求您了,我都多久没回江宁了,我想出去逛逛而已。再说了,外祖父母不还等着我去看望他们么?”
李珏拿她没办法,“真是怕了你这个小祖宗了。”
李珏出去和老太太说明情况,“老太太,我来得匆忙,忘记带针灸包了,淮胤病得厉害,省得我再回去取,不如将她送去我们‘仁善堂’?”
“这样会不会太折腾她了?”
“不会的老太太,跟你说话这功夫又耽误片刻了,这耽误太久啊,怕是会影响日后的子嗣问题啊……”
听到这话,老太太立即命钟安安排四个家丁将钟延龄往“仁善堂”抬。
老太太一行人跟在后面跟了一路。
刚出府门,李珏又跟老太太说:“人力抬去太慢了,让钟管家开车送我们去吧。”
“淮胤可受得了这等折腾?”
“祖母,孙儿可以的……”
见钟延龄一幅气若游丝的模样,说什么老太太都允了。
钟延龄刚坐上车,暗戳戳对着李珏比了个“OK”的手势,嘴上还是叫唤着:“哎哟,舅舅,我背上疼得厉害啊……”
李珏也是被她的演技折服了,“淮胤啊,你再忍忍啊,马上就到了!”
钟安听着满脑门汗,“少爷,您再忍着些,马上就到了。”
脚踩着的油门都快要踩出火星子了。
一进“仁善堂”,钟延龄便收住了演技,“舅舅,怎么我一进来浑身就不疼了呢?”
“行了行了,别演了,该去哪玩去哪玩,记得晚上要回府里来吃饭。”
“去云霓苑寻欢作乐也可?”
“你根本上还是个女娃娃,这些浑话怎说得如此随性?”
钟延龄敢说,李珏听着都老脸一红。
钟延龄打趣道:“舅舅您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怎还脸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