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随那小厮一路来到李府内院书房的时候,李颐鸣已经收拾了先前的情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似一只精明的老狐狸一样泰然的坐在书桌后等着。
待二人走到门外,小厮便自觉停下脚步,伸手请他进去。
颜玉未曾多言,只将目光落到敞开的门内。待他进屋,大门便在他身后关了起来。
颜玉眸光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来,转头落向不远处坐着的李颐鸣。
李颐鸣看着一身墨袍,神清俊秀的少年缓缓踏步而来,面上笑容亦是越加的明显了几分。
待颜玉走向他时,李颐鸣方才朝他伸手示意。
“先坐吧!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说得完的。”
“呵……尚书大人客气了!
“我记得您与我义父在朝中的关系不算和睦吧,如此想来,我与你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再次听到少年口中直白的话时,李颐鸣没有像先时那般失意,只沉眸轻笑一声后看向他。
“你不必如此,既然一来就烧了晓月楼,又何必装作不认识呢?
“无论如何,我也是你外祖父不是。”
说着,李颐鸣便悠然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缓缓朝着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的目光虽然看着他的方向,但却并未落到他的身上。
直到李颐鸣走到颜玉身侧,与他齐肩站立时,才见他笑看着他的身后,缓缓道。
“就算你不承认,怎奈我们之间始终有个她,不是么?”
听他如此说,颜玉诧异的侧眸看他一眼。
见他的目光始终看着自己身后,少年不由疑惑的回过身去。
一回头,便见身后的墙上竟然挂着一幅早已泛黄的陈旧画卷。
画上画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十分美丽,眉如远黛,鬓似青山,可以说与眼前的颜玉如出一辙。
颜玉方才还十分悠闲自在,不想此刻眸中便隐隐含了几分盛怒与震惊,一双修长的大手悄悄在身手紧握了起来。
李颐鸣的目光还落在那幅画上,看着画上已经分别多年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淡淡的,没有丁点情绪。
“这画儿是她还未出阁时她兄长为她所画,起先我亦不知玉海手中竟还留有她的画像。
“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我看见后收了过来。
“那时的她已经被先帝封了公主,身为臣子,如何能私藏她的画像?”
“那你又是在做什么呢?”
李颐鸣话音刚落,身旁少年便满眼讥讽的朝他看了过来。
李颐鸣被他问的一怔,而后轻笑一声道:“我与她终究父女一场,陛下圣明,想来定是不会责怪。”
少年听罢,鄙夷一笑后,默然的转过了头去。
下一瞬,便见他上前两步,缓缓抬起手,轻轻的落在女子那姣好的面容上。
李颐鸣听了他的话也不与他计较,只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点细微之处的改变便叫他瞧出了少年眼内压抑着的殷切之色。
而后便听李颐鸣轻笑一声,自顾说道。
“如何,可要将这画拿回去?”
李颐鸣半是猜测半是试探的问道。
不等颜玉有所反应,又听他继续道:“这样吧,你若肯唤我一声外公,再好好与我磕个头,我便将此画赠予你,如何?”
李颐鸣说完,便笑看着他,似乎笃定他一定会答应一般。
只是他看不到的是,站在他身前细细抚摸着画上女子美好容颜的少年听得此话却是倏地一顿,眸光一亮的同时,眼中鄙夷之色也更甚了些。
“不急,你慢慢考虑,我就在这里等着。”
话落,李颐鸣便不再看他,转身欲往书桌那边走去。
只是不想他刚迈开步子,便被身后的少年叫住了。
“你以为我与你一般,无利不图,抑或是仅凭这幅画就能叫我原谅你?”
“简直白日做梦。”
少年轻嗤一声,一道响指传来,便见一抹湛蓝火焰倏然在他修长的指尖绽放开来。
不待身后的李颐鸣反应过来,那幅陈旧的画卷便被少年指尖烟火点燃了。
李颐鸣听得身后动静,察觉出不对劲,转过身来时却是已经晚了。
李烁柔柔美的面容在二人眼前飞速消失,少年后退一步静静看着,眼中纵有不舍,但手上动作却是未有丝毫停顿。
李颐鸣见了,欲要上前阻拦。
不想又是一道响指声传来,刚刚还只一点点从中间慢慢往四周扩散的火焰在响声落下时瞬间炸开。
站在少年身侧的李颐鸣才不过眨了一下眼,便见方才还只被破坏了丁点的画卷已然被烧的只剩一捧灰烬。
看着墙上缓缓掉落的薄灰,李颐鸣面上的神色亦如那苍白飘落的烟灰一般,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见画卷已然彻底销毁,少年眼中终于露出满意的情绪来。
转过身看着满脸震惊的李颐鸣:“尚书大人,我还是提醒您一句,以后再想拿捏人的时候可得先查清楚了。
“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任你拿捏的!”
颜玉声落,最后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便转开目光大步往门边走去。
“你以为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吗?”
颜玉的手刚触碰到带着点点凉意的门扉,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他未曾回头,只微微侧眸注意着李颐鸣所在的方向。
便见背对着他的李颐鸣缓缓站起身,转过来看着他,朝他露出一抹算计的目光来。
“你以为你心头那点想法,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我心头有何想法与你何干!”少年轻嗤一声,不欲理他。
“是与我无干,可是颜大小姐呢?”
“与她、也没有干系么?”
听到颜夕,颜玉终于忍不住,停下手上动作来问他:“你到底何意?”
“哼!”李颐鸣见他如此反应,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神色。
于是便见他缓缓上前,往颜玉身旁行了两步,最后在他身旁背起手来,笑着与他缓缓道。
“今日陛下派人传来的口谕想必你也听到了,颜大小姐不日便要入宫,去为公主伴读。”
“那又如何?”
“如何?”李颐鸣听到他这问题,像是听到什么绝世笑话一般,“你可知何为公主伴读?
“要知道端和公主虽年幼,但自幼聪慧,诗书礼仪,歌舞棋画没有一样不是出类拔萃。
“所以你以为,陛下召她入宫究竟为何?”
“为何?”
“那自然是为公主伴读是假,准备学习宫规,入主中宫才是真。”
“你胡言!”
听得此话,颜玉眼中情绪忍不住浮动,只是强压之下,并未完全表现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哄得我相信你了么?”
李颐鸣听了却是‘呵呵’一笑:“你信不信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颜大小姐确实要进宫了,不是么?
“况且你以为王权何故对她那般客气,这里头的道理你可曾仔细想过?”
李颐鸣话音落下后颜玉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回想起先前那个太监送来的口谕,他说的何尝不是事实呢?
只见少年沉吟片刻,缓缓将眼中情绪尽数收了起来,看着李颐鸣扯了扯嘴角。
“呵,你无需耗费心思刻意挑拨,阿姊入宫与否,都不会改变我与她之间的情分。
“倒是你,无论你如何挣扎,这辈子都别想找回曾经失去的。”
说完,颜玉亦不再看他,果断的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一脸颓唐的李颐鸣一个人在房内无从发泄……
颜玉从李颐鸣的书房出来时,正是半下午时分。
从李府的内院书房去往前院需得经过府内一处布置得十分考究的园子,而颜夕与李芷茵等人此刻便恰好走到此处,准备往前方不远处的湖心亭去。
颜夕几人到达湖心亭时,亭子里已然聚集了几位眼熟的贵女。
一行人正在此处嬉戏游玩。
待颜夕与李芷茵等人到达的时候,正面朝她们站着的一位贵女当先看到了来人,便见她脸色倏地一变,提醒似的与周围其它人递了个眼色。
诸人见状,疑惑噤声的同时纷纷好奇的回过头来,便也都看到了与李芷茵等人一同过来的颜夕。
亭内几人立时回眸复杂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便见最先注意到颜夕那人笑盈盈的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咦,这不是即将入宫为端和公主伴读的颜大小姐吗?
“怎么,颜大小姐这样身份贵重的人,也愿意与我们这些人一起玩耍么?”
刚准备与李芷茵一道踏进亭子的颜夕听得这话,面上神情顿了顿,笑着停下脚步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裴显的次女裴窈。
裴窈虽然裴府次女,但因为是裴显正妻所生且性子活泼开朗,所以很得裴显疼爱,在一众贵女之中也因为其活泼开朗的性子而广受欢迎。
颜夕淡笑着打量了裴窈一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与她结了梁子。
便听她主动问道:“裴二小姐如此针对,可是我先前偶然得罪过裴二小姐。”
“不曾,不过是我单方面的不喜欢你罢了。”
裴窈一副坦荡模样与颜夕说道,看那神情,似乎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一般。
待她说完,她还笑着转过头去与身旁的其它小姐们道:“还说什么蕙质兰心,贵女典范,不就是因为她足够矫揉造作么!
“说的好像谁不会似的!”
裴窈话音落下,周围与她站在一起的贵女们面上也都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来。
一旁沉默的看着裴窈胡闹的李芷茵以为,以颜夕的性子,面对如此挑衅,她并不会出言反驳。
不想她这念头刚刚落下,便见颜夕面上面上笑容深刻了些,但看向裴窈的目光却是又冷了几分。
“裴二小姐不喜欢我,我并无意见。毕竟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喜恶也不奇怪。
“只是有些喜恶可以说出来,有些却应该让它烂在肚子里才是。
“似裴二小姐这般直言直语,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裴二小姐是在质疑圣意,认为陛下的眼光有问题?”
“你!”
裴窈还在和其他人窃喜,不想转眼就被颜夕拿住了把柄,气得再也笑不出来。
“颜夕,你莫要以为陛下叫你入宫为公主伴读便是看上你了,做梦去吧。”
“须知自从云雾山春日宴后,姬大小姐便日日入宫为陛下献舞。
“你不过区区一个伴读,又算得了什么?怕是入宫之后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吧,有何好得意的?”
裴窈说着,面上神情亦逐渐歹毒阴狠起来。
颜夕见她越说越离谱,心头隐隐生了几分不喜,移开目光不欲再与她争执。
只是她虽不愿与裴窈争执,却并不代表裴窈也愿意松口。
于是当颜夕准备往旁边的廊下走去时,站在几步开外的裴窈却迅速上前过来拦住了她,咄咄逼人道。
“我话还未说完你就要走,颜氏的女儿便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么?”
“我倒要好好问问云夫人,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裴窈一边说着一边大步上前,不想话音未落,她一个激动便失手将颜夕推了出去。
而颜夕此时恰好踩在湖心亭外的台阶上,被裴窈这突如其来的一推,脚下站立不稳,整个人立时不受控的朝湖中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