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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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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冯初不敢应,低了半个身子,打量眼前人半晌,旋即顿悟,行礼道:“臣女见过......殿下。”

早在回平城之前,冯初就得了风声,陛下将自己的独女捧上了东宫之位。

她亦看得明白,姑母面上虽同意了皇帝此举,内心怕也难得痛快。

结合眼前这孩童年岁,一来二去,她也猜出来,这孩子,怕就是那位因其开先河,从礼制到称呼都还未定下来的皇储殿下。

冯初的行礼更让拓跋聿无措,她本就不受人待见,哪里见过这阵势,什么‘免礼’‘平身’,通通都卡在喉咙里,最后挤出泪来。

带着哭腔:“......姊、姊姊.......”

乱辈分了。

冯初无奈,软和了眉眼,自袖袋中取出帕子,檀香的味道很是好闻,甚至让拓跋聿忘记了自个儿在哭。

“殿下,臣女......乃太后侄儿。”虽无血缘,照辈分得唤声姨母。

拓跋聿望着眼前人,冥冥之中,她着实‘姨母’二字唤不出口。

罢了......

“臣女名初,小字阿耆尼。”

阿......耆......尼

拓跋聿重复了一遍这个既不同于汉语亦不同于鲜卑语的古怪发音,“它、它是什么意思?”

“火天,焚断诸恶,降恩救难。”

冯初没有因为面对的的是个不受善待的孩子报以轻慢,但显然这些话对于一个字都未必认识多少的孩童来说,着实有些难懂了。

拓跋聿同她大眼瞪小眼,一阵寒风吹来,幼小的身子打了个冷颤。

冯初这时才惊觉自己站在寒风中太久。

腊月的平城天寒地冻,就连宫人们都不爱从宫室内出来。

冯初自诩不畏寒,带了个暖炉就从天文殿出来了,又因为素来不爱人跟着,将婢女都给打发了。

现在见到这鼻尖都给冻红了的小殿下,竟有些后悔。

“殿下可是身上冷?”

冯初将自己手中的暖炉递上前,又自然地扯了扯她的袖口,盼着能替她遮严实点。

手指不慎蹭过她的肌肤,叫拓跋聿冰凉的手背骇了一跳。

胸中莫名腾出三分火气。

无权无势的民众冻毙于荒野,金玉雕篆的宫阙内亦藏着被忽视的苦厄。

普天之下,难道便寻不出半分乐土?

“阿耆尼......”

拓跋聿温软的话语浇灭了冯初心头的火气,东升月朗朗,明月下的眼眸较星子更为纯粹。

她仰头看向这朵火莲,阖眼低垂,眉睫扑簌,往后万千窟神佛都越不得她。

白雾自她口中漫散,“殿下宫室何在,可记得路?”

拓跋聿点点头,可谓乖巧,“记得。”

“臣女与您同归可好?”

“好。”

拓跋聿此时满心只余下纯粹的欢喜,她本能地想与这个方认识不到一刻钟的人亲近。

即便她隐隐听闻,母妃之所以不能再来瞧她,似乎与太后有关。

冯初没有穿狐裘出来,索性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宽大的衣袖垂下,替她挡住料峭的风。

“阿耆尼,你住在宫外么?”

“是。”

“我听说宫外商坊有许多西域来的波斯人,会带来很多他们那儿才有的珍宝?”

“是。”

“阿耆尼......”

冯初有问必答,颇有耐心,只是她也奇怪,这孩子在宫内受的委屈应当不少,怎生得个话多的性子?

“阿耆尼,上元节时候,我想你陪我去城内赏灯,看人行傩,可以么?”

“殿下,宫苑到了。”

冯初不咸不淡地错开她的话,抬眼望着简陋的宫苑,低垂下眉来。

拓跋聿的生母住在宫中掖庭,无有主殿。

素净的宫苑,外头值守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正中的房内铜灯若隐若现,隔得远了还能听得里头的宫婢说笑玩闹。

皇储一个人大晚上跑去廊桥曲池吹冷风,这些个做事的却在宫室内说笑玩闹?

“呵。”

冯初带拓跋聿至檐下,将她挡在身后,叩响了门。

里头的人甚至并未发觉扣门,冯初迫不得已用上劲,再叩了几下。

“谁?”

“许是环姊姊,我去开门瞧瞧。”

笑闹的声儿小了下来,脚步移近,‘吱呀’,门开了。

面上还带着笑意的宫婢见到冯初后当即白了脸,‘扑腾’拜倒,“婢子见过小娘子,见过殿下。”

她一外臣女眷,倒是排在一国皇储前头了。

其余几位原本还在里屋的宦官婢子听闻动静,亦纷纷白着脸,前来叩头。

冯初浅浅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宫人,牵着受冻了的拓跋聿进了屋,不见喜怒。

“今儿个陛下和太后在天文殿宴请群臣,我出来透透气,恰巧碰见了殿下。”

“天寒地冻,幸得殿下请臣女顺路来宫苑坐坐。”

话虽如此,她倒是比拓跋聿还轻车熟路,牵着人坐上胡床,将桌上装着饮子、果盘的器皿把玩地叮当响,就这样晾着他们。

下面的宫人偷摸着互相打量,最后窜出个胆大的,“外头冰天雪地的,小娘子定是冷了,婢子这就给您上碗桂枝汤,暖暖身子。”

有个胆大的先开了口,余下的人就好似找回了魂似的,半刻钟功夫,是桂枝汤也上了、点心也换了、屋内的银丝炭都更旺了。

“来,先饮两口桂枝汤。”

冯初蹲下身,以一种近乎‘侍奉’的姿态用银匙仔细喂了拓跋聿几口,“身上暖些了?”

屋内较外头暖和不止一点半点,几口桂枝汤下去,拓跋聿被暖气蒸得迷迷糊糊,只顾点头。

“饿的话吃几口点心。”

冯初起身,将还泛着微微热气的糕点连着盘子推过去。

拓跋聿刚要伸手,又被拦住,“慢着。”

“取盆温汤来,给你们主子净手。”

又是一阵忙里忙外。

冯初亲自绞了帕子,替拓跋聿擦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小手冻得红肿,上头还有自己挠出来的红痕。

这是要生疮子。

幽幽叹息,将糕点又挪近了些许,“吃吧。”

即便拓跋聿年幼,也听出冯初在同她说话与同这些宫人说话时,态度可谓相差甚远。

她抓过泛着奶香的面糕,仔细地打量着这些态度截然不同的宫人,和一手搭在案几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冯初。

阖室安静,周围的宫人们各个大气不敢出,恭敬勤谨。

糕点吃了小半盘,冯初才又动了,却是将盘子收走,“时候不早了,殿下再贪嘴,怕是会胀气。”

拓跋聿讪讪收回手,不哭也不闹,只眨巴着眼,望着冯初。

冯初将糕点递给一旁的宫人,起身,同拓跋聿拜别。

“臣女也该回天文殿了,殿下珍重,告辞。”

被端了糕点的拓跋聿没急,见冯初要走,反是急了,跳下胡床抱住她,“阿耆尼不要走!”

“......”冯初犯了难,此番所作所为不过是心软,可现下她总不好心软着将人带回郡公府罢?

然而她又着实不擅长同人扯谎,只得说,“臣女同殿下还是会相见的。”

“真的么?”

“当真。”

相见定是会相见的,就是......恐怕是难见得几面。

拓跋聿这才勉强被说动,松开了冯初。

冯初松了口气,和煦地勾了勾唇,转身离去。

正当她欲踏出门外时,身后又传来了拓跋聿的呼唤:“阿耆尼!”

冯初转身,却是愣了,蓄满了泪水的孩童用眼眸载上希冀,不管不顾地撞进她的心门。

“你会回来的,对吧?”

......

“对。”

冯初下意识地说了谎,只希望冲淡点这个孩子身上散不去的孤寂。

拓跋聿这才扯出个故作坚强的笑来。

犹豫地踏出门外,沉吟半晌,对着一旁的婢子,“你......是这里管事的?”

“是,小娘子有何吩咐?”宫婢不敢怠慢,递上手炉。

冯初压低了声,“李昭仪曾经贴身的婢女呢?”

宫婢怯怯地瞧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去,犹疑了许久,“李昭仪被赐自尽时,大多一起陪着去了......有、还有一人,在为李昭仪......”

“知晓了。”

冯初早在她踟蹰时就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透过窗棂缝隙仍隐约得见拓跋聿一人孤坐胡床上的衣袍。

目光淹留,未再多言,转身离了宫苑。

天上下的雪如同盐砾子,沙沙落在她风帽上。

她甚是厌恶拓跋家‘子贵母死’的习俗,既对防范外戚干政收效甚微,还害苦了那些女子、孩童。

身为大魏如今最为煊赫的外戚家的女儿,冯初着实觉着讽刺。

晚间的风割在她脸上生疼,至天文殿附近,碰见前来寻她的人,一口一个‘祖宗’地给她更衣端汤。

柏儿替她卸了风帽,往天文殿正殿去,一面压低了声儿,“陛下与太后正说着封赏将士的事。”

话不过说了一半,冯初便明白未说完的另一半——

殿内此时定是双方不虞,说不定正明里暗里夹枪带棒要打压下对方的人。

冯初自偏门回到了天文殿,殿内气氛果不出她所料,皇帝太后、文武勋家,几乎个个都举着金樽皮笑肉不笑。

冯初眉心一跳,只觉得瘆得慌。

甫一落座,这把火就往她身上烧了——

“阿耆尼。”

唤她的不是她的姑母,而是拓跋弭。

惊疑之下她还是站起身,朝拓跋弭拜去,“臣女在。”

冕旒下的皇帝叫人看不出表情,低沉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朕立皇女聿为储,你,可愿为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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