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一口口水没咽明白,差点把自己呛死,咳了个惊天动地。幸运的是上课铃刚好响了,他赶紧把韩柯这尊大佛请走。
韩柯刚才那句话劈得他猝不及防,完全无心听讲,心理斗争半天终于给前面传了张纸条,还得小心避着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和郁河。
—你讨厌同性恋吗?
看到这句话,韩柯就基本上可以确定答案了。他不想骗陆行舟,纸条上写的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讨厌。喜欢谁都是自由的,这种事别发生在我身上就行了。
完全能预料到的回答。陆行舟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半天,提笔继续写,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完全不同于他平时字迹的潦草。
—我喜欢郁河。
韩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被陆行舟伸长腿踢了一下凳子。
“笑什么呢?”郁河凑过来小声问他。
他连忙把那张纸条翻过面,欲盖弥章:“没什么,讲笑话呢。”
“我想看看。”郁河侧过头注视着纸条。
还没等韩柯想出应对之策,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就率先发难了。她把粉笔头往地上一扔,皱眉道:“郁河,和你同桌交头接耳说什么呢!上来把这个受力分析画了。”
郁河好像有点蒙,物理老师又叫了他一遍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往讲台上走。
他站在讲台上,拿了一根粉笔,转过身快速审题,抬手就是一道笔直的线。
郁河的受力分析画得很漂亮,物理老师歪着头看了半晌挑不出毛病,摆手让他下去了:“不要以为考高分就可以不听课啊。”说着继续讲这道作业里易错的题。
陆行舟在他上去的这段时间紧急编了个有点冷的笑话,郁河面无表情地看完,觉得一点也不好笑,漏洞百出,就像他们原先传的那张纸条。
下节课是体育课,韩柯赶着去占球场,一下课就先跑了,陆行舟去上厕所,周围暂时没人。
郁河冷着一张脸,从韩柯的书里抽出那张还没被扔掉的纸条,上面陆行舟流畅漂亮的字迹清晰可辨。
我喜欢郁河。
郁河深吸一口气,果然没看错。
刚才上课的时候只是飞快地瞟到一眼,不清晰不真切,这会儿五个一看就练过的楷体字鲁莽地撞进他视线,刺激得有点恍惚。
他喜欢我。
陆行舟不是第一个喜欢郁河的人,毕竟他那张脸放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来许多追求者。更何况郁河成绩还好,性格闷沉,简直完美符合高冷学霸校草的形象。
按照往常的剧情,不管明恋还是暗恋,郁河只要知道了,无一例外会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那个人,他不喜欢Ta,请Ta别再白费工夫了。
因为郁河知道,和他产生联系的人一旦多了,早晚会出事。
对他来说,有一张漂亮到勾人的面容也是一种麻烦。
但这个叫陆行舟的家伙似乎是个例外。理智告诉郁河,他应该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他,但是在理智之下,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强:
我不想拒绝他。
就放纵这一回,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好了。毕竟也是从“非正经渠道”看见的。
郁河固执地认为他不需要亲密关系。八年以来,他欺骗着自己,几乎没有露陷过,也成功骗过了自己的主观情感。
但他骗不了客观事实。
陆行舟对他好得过了头,就像成瘾性药物一样,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陆行舟的生活。
所以他很懦弱地选择了粉饰太平,享受他从陆行舟那里偷来的关心。
陆行舟压根儿不知道他的小秘密已经暴露了,他还在琢磨韩柯那天说的话。
韩柯说:“别给他犹豫的机会,让他和我们接轨,别再沉浸在他的过往里。”
周济和韩柯两个人都说的很有道理,只不过站在不同的立场。一个出于事实,一个出于情感,于是问题就抛给了夹在中间的陆行舟,让他来回答这道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在这个最张扬的年纪,他好像被束缚住了,这场暗恋牵扯到的命题太多,哪个是真,哪个是伪,无从分辨。
雪上加霜的是本学期期中考试即将到来,采用市内联考的形式,这意味着这次的成绩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造孽啊。
各科老师在讲台上不停地强调重点,陆行舟一点也不想听,他看到数理化三个字就头疼。
郁河难得主动地转过来,看他整个人都蔫蔫的不太有精神,纳闷道:“怎么了,生病了吗?”
周济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回来路过,听到他这么问顺口笑道:“这小子头疼考试呢,考不好他爸指定得说他。”
陆行舟从桌子上摸到块橡皮,看也不看就用冲周济砸过去:“闭嘴吧你。”
沈均延过来敲他桌子,提醒他作为今天的值日生该擦黑板了。
陆行舟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擦黑板,他个头很高,手一伸就能碰到最顶端,擦起来毫不费力。韩柯看着那个垂头丧气的背影,知道他最近一直在纠结,决定大发慈悲地推他一把,也推郁河一把。
等陆行舟下来时,他立刻凑过去小声出谋划策:“你要不要找个人捞你一把?划划重点讲讲题什么的,临时抱抱佛脚。”
韩柯没有明确地说要找谁,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对陆行舟而言,既可以解决学习上的问题,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开一点那道题。
机不可失。
陆行舟只犹豫了两秒,就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像往常一样往前趴,额头几乎要抵上郁河单薄的背。
“郁河,帮帮我吧?”
这个声线又低又柔,吐息在郁河的背上。分明隔着一层衣服,也不是什么大气流,他还是觉得背上那一块皮肤温度升高了。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不靠在椅背上。
“哪科的题不会?”
陆行舟一下子兴奋了:“数学,物理,化学。麻烦你了哦。”
韩柯听到了吐槽道:“你这数理化不懂,当时怎么不去学历史方向。”
“我当时还真打算选历史,”陆行舟说,“这不是我爸不同意嘛,觉得学文没前途。”
他说着说着,郁河又感觉了开学考那次唐韵把他叫去谈话,回来之后那种难以掩饰的低落。
学文未果?
“那可真惨啊你。”韩柯说。
陆行舟有气无力:“闭嘴吧你。”
郁河手上给他选着比较基础的题目,突然开口:“你文科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语文和英语也都还行。”陆行舟说。
郁河回想着前两次考试陆行舟的成绩,这两科似乎是在班级前列,再加上他读原版的十四行诗,不说别的,英语肯定不差。
学理可惜了,郁河摇摇头。
他选好了题目,转头递给陆行舟:“这是很基础的题目,做之前先看看书上的定理,不会做再来问我。”
陆行舟突然笑了:“这样一来,我和我弟都成你的学生了,小郁老师。”
他这活的本意是调侃,想逗逗郁河,殊不知郁河的想法是:我最开始关于他会不会叫老师的预言还是成真了。
称呼来带来的尴尬和羞耻迅速爬上心头,郁河恨不得捂住陆行舟的嘴,咬着牙艰难道:“……跟你说了,别这样叫我。”
他的耳垂都透着淡淡的粉,眼神躲闪,看得陆行舟觉得好笑,想再说点什么又怕他不高兴,于是连忙哄道:“好好,不这样叫。我的错,啊。”
韩柯却像突然发现了盲点似的猛地拍郁河:“你找了兼职,是家教?”
“嗯。”
“为什么啊,你家又不缺钱。”韩柯觉得奇怪。
郁河却不打算说了,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积攒工作经验。”
韩柯无奈:“你骗鬼呢,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郁河再次拒绝回答,起身去了厕所,留下他一个人发愣。
周五晚上回家后,白雁也知道了联考的消息。彼时郁河正在房间里复习,她敲门进去:“要考试了是吗?”
郁河停下笔,点头:“下下周。”
“还有两个星期啊。”白雁说,“联考的话,这次考试应该会比较难吧?”
这话戳中了郁河的心思。联考就意味着比往常更难的题目和比往常更激烈的竞争,给他的压力很大。
白雁很温柔地一笑:“别太紧张了,我们小河很优秀的,白姨相信你。”
郁河配合地点头:“好。”
“这就对了嘛。”白雁说。走之前她特意提醒:“随时关注自己的状态啊,压力大了不舒服了就去找王医生,别做傻事。”
郁河应了,推着她往外走:“白姨,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
白雁还不放心:“千万记住,开不得玩笑!”
“知道了。”郁河无奈。
白雁走了,他坐回书桌前,把左手T恤袖子往上折了几折,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上面有几道陈旧的疤痕,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来。
那是他初中的时候用很钝的美工刀划的,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厕所,锈钝的刀片割在手上,冷着一张脸,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其实在那之前他也干过类似的事,用烟头往身上摁。只不过他没想到厕所门坏了锁不上,白雁推开门时惊讶、生气、心疼的表情,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第二天他就被扯着去看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出来后,白雁搂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是我们没照顾好你。”
郁河收回飞远了的思绪,把袖子放下来继续写题。
他最近的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顶多是知道陆行舟喜欢他的那天情绪波动比较大,但也没到没办法排解的地步。学业上的压力肯定也有,郁河打算再观察观察。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明天要去探望郁明诚。他差点就忘了。
郁河加快速度写完剩的题,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白雁还在收拾明天要带给郁明诚的东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白姨,你睡吧,我来收拾。”
白雁笑笑:“没事,已经弄完了。”
她的神情有点疲惫,郁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把她抱住:“白姨,你千万不要难过。”
白雁拍了一下他的背,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触景伤情,忍不住心头一热,打趣道:“臭小子,担心我干嘛,我可是百毒不侵的。”
郁河松开手,很淡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