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陈叔叔这种级别的商人很容易受到他人妒害。我家……只会更甚。”
十五岁那一年,他父亲被信任之人下了盗运符。
父亲强运,势如神龙。但强运并不意味着无孔不入水火不侵,更不意味着能完美庇护住家人朋友。
有人给另一个可怜又疯狂的父亲、丈夫下了迷帐——那是父亲曾经的伙伴,即使在父亲鱼跃龙门之后仍然留有信任在的老朋友。
老朋友是个好人,对父亲的事业运羡慕不眼红,对自家的普通富足生活也很满意。两人的大儿子年岁相差不大,他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一处玩闹过的那个哥哥,有着温柔又狡黠眼神的阿姨。
可惜后来天有不测,幸福的一家子遭遇了意外,妻与子再无醒来可能,丈夫也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他从十二岁看到十五岁,每一年父亲都会带着他和母亲去重症监护室探望。
谁能想到老朋友真的有再醒来的一天,在父亲宣布与医疗行业知名大公司合作那天的发布会上。
谁也不知道躺了三年的男人是怎么被带到游轮上的,但所有人都能看到隔着人群对望时两双眼睛都泛上红色。
知道父亲和这男人故友关系的近身保镖没有第一时间阻止接近,直到父亲被死命掐着脖子抵在护栏上他们才意识到那双眼里不是什么重返人世故友重逢的感慨的红,而是看杀妻杀子仇人的红。
保镖转眼把那人按住,扶着父亲手臂的胥明懿感觉到肌肉明显的颤抖。
他知道父亲此刻说不出来一句话,感受到一向完美强势的父亲此时的沉痛和虚弱,又不忍见证被按在地上的从小到大关系亲近的叔叔的狼狈,只能代替父亲问出了这句话。
“刘叔叔,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误会吗?”
然而他的声音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线。
虚弱的男人瞬间爆发出野兽濒死前的挣扎,嘶吼着掀翻按在身上的保镖,一步冲到跟前攥住他,用身体挡住了其他人试图抓住少年的手,锁住少年的腰背踩上护栏,一跃而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人单薄的体型几乎没给这个久病卧床的男人带来一点阻碍。
背后传来剧痛,眼睛耳朵以及其它一切感官都被海水浸没,落水之前短暂的破风声卷来甲板上爆发的混乱,难辨父亲的嘶吼与母亲的惊泣。
后续自己很快被救了上来,得益于游轮周围水域遍布的拦网和救生艇。
但入水那一段时间被拉得很长——或许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总之他没想起来挣扎。
顶上荡漾水光逐渐远去,腰背上那股巨力缓慢消散,他终于想起来偏头看一眼,刘叔叔的容貌三年来并没有明显变化,唯独凹陷的脸颊和眼窝显现出久病之人的身份。
目光相对,那失去一切的野兽眼里的仇恨缓慢化作他所熟悉的怜爱与悲悯。
胥明懿眨了眨眼,海水的滞涩没有影响他的视线,明明天光渐远,人声隐匿,他能看见的却越来越多——他下意识挣扎一下,抽出手去拍散刘叔叔肩上缠绕的黑色液体,刘生轻易松手,任自己下沉,放少年上浮。
不……不对。
少年看着那黑色水草般的液体,或者说雾气,穿过自己的手指,死死攀附着男人的肩膀,缠绕脖颈,最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最后留下一个恍然与歉意的眼神,彻底浸没黑暗。
“刘……”他张嘴想喊,却被海水呛入口鼻,随后被强劲的力量带出水面,新鲜涌入的空气挤压海水,灼烧呼吸道,让他的肺部回应出剧烈的疼痛。
“咳、咳咳!刘叔叔……救他!”
他没来得及抬头也睁不开眼,只能对着可能在身边的救生员这样吩咐。
周围安静了许久,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干厚毛巾裹住他,沉闷的人声才隔着水体到达耳蜗。合作的医疗企业代表里有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宣告并无大碍,母亲絮语着将他带到休息室,一路上保镖围护隔离窥伺。很快父亲带着更严谨的医疗团队进门,警察的声音也随行停在门外,等着第一时间收集信息。
小少年比所有人想的冷静得更快,医生初步处理完眼睛和耳道后,胥明懿在最柔和的一档灯光里找到父亲的视线,“刘叔叔呢?”
“暂时没找到。”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刘叔叔被蒙蔽了!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他知道那不是濒死的错觉,因为此时,就在他能够睁眼之后,在母亲和父亲最近的助理身上同样看见了黑雾缠绕的痕迹。
众人对大少爷的急迫表示理解,在老板的示意下全部走出房门,让他自己和刚受惊的妻儿独处。其他人或许不会多想,父亲却能听出自己孩子的话音里不含任何仇恨和惊惧,只有急切。
机缘巧合打开世界的另一面的少年有着敏锐的直觉,借天地通感入了玄门,但也只能理解有人想谋害父亲,刘叔叔一家是牺牲品,是随手可弃的断刀。至于玄门种种,如何算计又是如何使用和应对这些手段,他懵懵懂懂,正如他在水中时伸手抓不住黑雾一样。
他将事实尽数告知父亲,经过一系列验证和求索,最终事情解决在一位不请自来的奇怪男人。
那之后他和灵异彻底结缘,种种原因离家改姓,人生路线偏离。父亲也对让家人公开露面一事有了芥蒂,幼子直到成年礼才出现在媒体前。
故事讲完,胥明懿望向身旁,贺临风若有所思。
故事里的关键细节没有模糊,哪怕现在过去了十多年,只要有心人根据这些信息仍然可以很容易在网上查到。
“你的眼睛要紧吗?”贺临风不知道思索了什么,开口第一句问的是他的眼睛。
胥明懿指尖按在眼角,“大概是周期性关闭。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他显然是有过经历或者预料的,主动解释:
“我不是天生阴阳眼,意外开启的灵眼由老师取了清明二字。人在濒死时有概率觉醒灵感,但如果不受人点化从濒死状态脱离后灵感状态也会消散。而后天开启灵感是有代价的,也不能像先天阴阳眼一样无限制使用。”
“代价是什么?”
胥明懿没看到贺临风皱起的眉,哼笑一声,说用哪儿就加倍损耗哪儿吧。
“其实我是各大眼科的VIP用户。”
这个玩笑不太好笑,至少没让听者的神情好看一点。
“胥少爷。”
这么一喊又想起初见那天,刚认识不久胥明懿在他调侃胡乱喊的“胥大少爷”时的拒绝反应,说他喊哪家少爷呢。
“讲这个故事,我就姑且理解为自己得到了你的认同,可以了解你的家世咯?”贺临风灯光下眼眸明亮柔和。
白天陈明华的说法还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归根结底他对胥明懿本人的好奇真的挺重的,似乎也不限于灵异场中事。
胥明懿颔首,“或许你听过‘楚怀瑜’这个名字。”
楚怀瑜……国内最知名的富一代之一,楚晨科技的创始人。有多传奇不做赘述,总之就是被许多人喊过爹。
“我的父亲。”胥明懿给出结论。
关于这位大少爷,目前没有一点公开信息,没人知道楚家还有这样一位成员。而楚怀瑜本人在对家人的保护措施上做得很到位,继承人也是成年后才公开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的,至于胥明懿……
已经对胥明懿的家世有了预设,这个名字还是让贺临风一愣,而后惊叹似的,思绪不可控的倒回初见时。
自己胆子还是蛮大的。
从出道起就没体会过不小心惹到得罪不起的人的贺临风也是第一次想起来:入行前公司的其中一次培训课,好像是专门讲这个内容的。
初见时他确实从胥明懿的神情里看到了明显的锋芒。
这么想着,目光凝聚在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胥明懿脸上——他在等待自己的反应,面容在灯光下柔和而精致,眼底缀着晨曦时分浅淡的星光。
贺临风摇摇头说:“你告诉我也太轻易了,大少爷,人还在我这,孤男寡男的,也真不怕我动什么歪心思。”
太轻描淡写了也,低估了楚家的吸引力?
“有什么值得动心思的,如你所见,我少小离家,如今只是个用小公司身份做掩饰的神棍而已。家里公司继承人也早就定下,不会为我的意愿改变。”
胥明懿耸了耸肩,姿态轻松,“单论身家,临风比我高多了吧。”
贺临风没忍住笑。
“怎么?”胥明懿托着下巴。
算了,楚晨科技楚怀瑜什么的太远,对他来说距离不会因为知道胥明懿的身份之后有任何改变。
朋友是实打实的大少爷又如何,豪门水深与他无关,比起那个活跃在各种新闻里的公司和掌权人,与自己更为熟知的始终是他本人。
“你今年几岁?”
话题跳这么快?“二十七?”
奥,比自己大一岁。贺临风停顿片刻,接着说,“这十二年,你一直维持着独自离家,在外除灵的状态?”
“这说法听起来好凄惨。”胥明懿摸了一下耳边半湿的碎发,有水珠被捋下来,“我是成年之前在老师身边,没怎么和家里往来,出师之后就正常和家中联系了。除了离家在外的年纪略小之外,读书实习创业都是正常流程。”
和家里的关联比起正常家庭还是少了些紧密吧。淡尘缘这事,是初见时老师就对他给出的建议和评价。
不过家里一向对自己很关心他是知道的,自己能如此顺利地行走在外也有家庭提供的底气,他并不刻意拒绝这些。
“你这些年在外除灵是公益慈善?”贺临风注意到那滴被碾碎在指间水珠,目光缓慢挪上。
“都有吧,”胥明懿坦言,“我自己在无主之地定的鬼域就顺手清掉,别人发现或者被我警告后发现所属区域不干净,请我清除就收取报酬。”毕竟什么事都不干纯依赖家中供给他也不是很舒服。
“我好像还没有实打实地为此付过费?”
“贺影帝大气,原来那片地是你的啊,怎么就由你付费了?”胥明懿调侃。
贺临风也不是很在意这个话题,只是在注视着对方的神情时心想,这真是个很潇洒的人。
淡尘缘吗?贺临风不知为何对此毫无遗憾,甚至有些轻快。
“得,胥老板大恩,危难相助不敢轻忘,其他地方需要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定义不容辞。”
“行啊,大恩什么的,贺影帝这高档公寓里划个房间给我?”胥明懿顺着他的贫嘴说下去,白天经历的实在够多,最近休息本就不够的人和人交完底后舒心许多,困意翻涌。
贺临风从善如流,将人引到次卧,亲自推门开灯,在对方拒绝他亲自铺床的好意后遗憾地指出了床上用具的位置。
“退场吧您,好心的房主人。”胥明懿哭笑不得。
门的里面有另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贺临风心上覆盖了沉甸甸的分量,填充着羽毛,松软又安心。
“晚安。”他轻声念了一句,又在心中过了一遍对方名字的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