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可笑的是,蒲云深的日记本和自己一起重生了。
他没空看蒲云深疯子般的呓语,只对日记本里记载的、有关游戏公司的数据感兴趣。
*
安诵的下巴垫在软枕上,恼火地注视着蒲云深俊美锋利的脸,这人闭着眼,眼皮里裹着的眼球却在来回滚动。
他在装睡。
安诵让人给他的手机解锁,第一次问,蒲云深侧过去耳朵,假装听不清;第二次,这人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躺在床上像一只巨大的虾米,骨架很大的臂膀搂在安诵颈下。
“有人向我约了画稿,”安诵温暖的气息吹在蒲云深耳边,嗓音微恼,像把小刷子,“我想上号跟人家说一声,阿朗,行么?”
蒲云深眉梢攒动,喉结克制地滚了一下。
不行,安安。
你现在太脆弱了,承受不了太多外界信息。
光是装睡,他受到的压力就已经很大了,若是他睁着眼,恐怕连半秒都撑不过去,就得给安诵解开密码。
冷淡的甜香弥漫在他身侧,他能感受到安诵纤细柔白的指缘,在自己的手心攀爬。
他浑身的肌肉线条,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
他做过许多次梦,梦到过更过分的情况,但在现实中,却没见过优雅骄矜的哥哥这样。
就在这时,蒲云深放在床头的手机开始震动,那抹冷香离开了他。
门开了又关,相处了这么些天,安诵知道,打到蒲云深这只手机的,基本是他的贴身助理王叔,处理的都是日常的琐事。
前几天,蒲云深把这只手机给过他。
“他住的是哪家医院?”
是喻辞的声音。
*
安诵停顿了半晌。
眸光往天穹扫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看见,上边只有蒲云深家的水晶灯。
爱了这么多年,爱得死去活来,病得不停咳嗽心口绞痛也强撑着画稿,从来没拒绝过对方向自己要钱。
到头来却被人送进戒同所。
实际上,安诵觉得这辈子的自己,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他这样脆弱的身体,也经不起再被人践踏一遍。
为什么又要找他,为什么给蒲云深打电话?
“又没钱了吗?”安诵嗓音温和冷清。
温和是他的教养。
喻辞听到这个柔美的嗓音,心跳都快了几分,从前,他总觉得安诵很装,每次听到这人说话,都轻佻地看着他,面露不耐,这时候却觉得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他真的只有安诵了,只有安诵会爱他。
“还有点钱呢,”喻辞抱着手机,喉咙哽住,“我好想你,你去哪个医院住了,我这几天一直睡在你的房间里,晚上也睡不太好,总做噩梦……”
话里含着七分真情三分假意,“有点钱”的意思是快没钱了,“我好想你”后边的几句话,却出自他的真心。
他真的很想很想安诵,想要把他接回来,好好地一起生活。
安诵怎么会不明白什么叫“有点钱”。
他沾了泪珠的睫毛微垂,无声地笑了一下:“哥,你每次找我,都是要找我要钱吗?”
“我没有要钱,”喻辞仿佛被踩了痛处一样,“你听到我哪个字在向你要钱了吗?”
字字不提没钱,字字都是暗示,顶级PUA大师遇见喻辞也要甘拜下风。
喻辞从没听到安诵这样跟他说话,要把某种东西捅破在明面上。
他心里感到了一真羞辱,但很快回过味来。
其实没关系的,因为他是安诵。
他俩之间,以前又不是没吵过架,安诵性子温柔敏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就会和他闹气,喻辞每次都觉得匪夷所思。
挺小的事。
“你回来好吗,回家我们好好说,正好爸也快回国了,他听说了你住院的消息,连给你打几个电话都打不通,这会儿正着急,你在哪个医院,治好病,跟哥哥回家。”
蒲云深站在安诵身后,看着那个柔美苍白的男生斜倚着门框。
线条锋利的唇抿成了一道线,眉眼间酝起薄怒。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疯狂地朝安诵要钱,人家都住院了,犯了心脏病,他是半点儿都不顾,恨不得把安诵的血吸干。
他和安诵也就几年不见。
……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渣?
“我没有钱了,”安诵捋了捋发,嗓音清淡寥廓,“医药费都是蒲云深帮我付的,爸在国外做项目,根本顾不上我,他不可能给我打电话。”
一句话里五六个刺,喻辞终于忍不住:“我在提让你回家,我说我想你了,你为什么一直跟我提钱?”
安诵柔嫩的唇抿了一下。
喻辞听到那边些微有些重的呼吸声,似乎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心脏像被细针刺了一下似的,轻轻一疼。
突然就想起安诵死前,被蒲云深抱着抢走。
他握紧了话筒,“你和蒲云深在一起了吗?”
安诵不说话,他又道,“蒲云深给你钱,给你治病,所以你和他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他想对你的尸体做些……”
话突然顿住,喻辞反应过来,不能这样说,便道,“你知不知道蒲云深不是什么好人?”
踏马的这人渣还敢抹黑自己。
蒲云深为人克制冷情,即便在心里也很少爆粗口。
此时他额角的青筋跳着,他一直都很厌恶喻辞,尤其上辈子他躁郁症发作,就是被喻辞三言两语勾得起了火,差点拿日记本把人砸死。
虽然最后被人拦了下来。
可这人的话就像刻在了他脑子里一样。
安诵到死都不知道你爱他。
安诵到死都不知道你爱他。
安诵到死都……
“没错,喻辞学长,”蒲云深一步上前,无声无息地握住安诵纤细的腰,突然注意到他的身体在细微的颤抖,“我和安安是在一起了。”
蒲云深轻轻在安诵腰间按揉,安抚着他,边冷着面容、面不改色地对着喻辞输出:
“安安身体不太好,身边得有人照顾着,喻辞学长连三千米都跑不下来,都是让救护车抬走的,更别说能抱得动人,安安先在我这星螺庄园住一段时间吧。”
喻辞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茶气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他是不怎么锻炼身体没错,可他如今在A大读研二,平时根本没多少空余时间。
哪来的时间去健身房。
而且他讨厌身材健美的男生,总感觉他们身上流着汗臭。
一想到自己那柔美白皙的弟弟,竟然要和这种人睡在一起,他胃里就一阵翻腾。
“我是他哥,”喻辞深吸一口气,“我和他爸都不同意他这么小谈恋爱,既然现在已经出院了的话,就马上回家——”
他突然顿住了。
因为电话那头传来克制的喘息声,以及旖旎的水声。
像是唇舌交缠,暧昧又勾得人燥热。
“安诵!”喻辞“腾”得一下火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恼火冲上心头。
安诵是他的。
他都还没吻过。
他和安诵都是书卷气很浓的人,该要在浪漫的雨天里,迎着咖啡的香气互相表白,然后顺利成章地在家里的大床上相互抚慰,搂紧对方的身体。
他会细致亲吻过那身冷白漂亮的肌肤,一切都会浪漫得不可思议。
他们是一类生物,同样的无人依靠,孤独又清傲,就该要一辈子在一起。
而不是和蒲云深那种荷尔蒙爆棚,整天就知道打篮球、健身的臭男生。
太脏了。
“放开他!”喻辞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睁大,他一着急就容易眼球凸出,“我叫你放开他你听见了没有!”
一种唇齿分离的、粘稠的“啧”声传过来,喻辞想象着他那纤细得不堪一握的弟弟,被健美的男生压着吻的模样,浑身的气血都冲向了天灵盖。
“喻辞学长,”蒲云深的嗓音依旧沉静有力,却夹杂了一种、好似被满足过似的,餍足的意味,“恋人之间哪有不接吻的,只是我刚才看安安心绪似乎不太好,安抚他一下罢了,我经常安抚他的。”
安诵看着蒲云深,这个人面不改色地又举起手背,用力吸了一口,故意发出黏腻的水声,让声音传到喻辞那头去。
蒲云深放下被自己吸红的手背,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不聊了喻辞学长,安安有些困了。”
言罢,他冰霜着脸,又举起手狠狠地吸了一口,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一声大骂。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安诵斜倚着门框,一副没有多少力气的模样,微分碎盖遮住眉梢,挺翘的鼻染了薄粉。
显然方才的电话让他情绪起伏很大。
模样有些绮靡脆弱,粉润的唇却小小地扬了一下,像是在毫无生机的冬天绽开一抹阳光。
他拾起了蒲云深的左手,这只骨节健壮、显得很有力量的左手劳苦功高,被他的主人亲得太狠,手背已经完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