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走后，叶杨让楼璨先找个地方坐着稍等他一会儿后便麻利地从背包里拿出了电脑，坐到小月身边，戴上耳机加入了组员们的讨论，楼璨则随便找了个离叶杨他们有点距离的椅子坐了下来，掏出手机装忙，眼睛和耳朵却总忍不住被叶杨吸引。

这是楼璨第一次看叶杨认真工作的样子，叶杨的讲解很专业，楼璨其实听不太懂，但叶杨那副自信、大方、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严肃认真中偶尔夹杂着风趣幽默的玩笑的谈吐，令他总忍不住想多听一听、多看两眼，惊觉过来的他忍不住在心里拉响了警报，连忙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习惯性地打开了波士顿的新闻以分散注意力，却发现好像不太看得进去。到底怎么了？刚刚没来由地心头一紧也是。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只狠狠地咬着嘴里的伤口惩罚自己。

重要吗？他在心里恨恨地质问自己。不重要。

他终于抛开了那些扰人的杂念，真正将注意力回到了他的手机上。他看了眼似乎勾不起他兴趣的新闻页面，轻叹了一口气，划走了新闻软件，点开了航班查询软件，来回查询着这两天波士顿飞北城的航班和上城飞北城的航班，脑海里却并没有什么东西，心也像是死了般，没有任何波澜，也不敢生出任何妄念。

其实他的心可能早就死了吧，从刘绍君哭着问“为什么要喜欢我”的时候；从刘绍君哭着说“你不是那个人”的时候；从刘瑾告诉他“不要再来打扰他了”，“对你们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的时候开始。

昨天下午他最终也没能和刘绍禹说上话，会议结束后，刘绍禹被一群心急如焚的投资人围着谈这个项目，后来接到一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离开忙其他事情去了，他根本都没找着机会。虽然后来晚上开完决定开工的会议后刘绍禹主动加回了他的微信，但不等他说什么，刘绍禹就发来消息说「先说清楚，把你加回来是因为工作，不准跟我说些有的没的，不然再把你拉黑」。那一刻，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波澜的。算了，慢慢来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内心深处想的却是就算刘绍禹原谅我了又怎么样呢？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好像做所有的这些其实都只是为了减少一点自己心里的罪恶感。他甚至突然意识到，这会不会其实是刘瑾那位心理医生对他的一个善意的治疗。

“Hey，发什么呆呢？”

叶杨的声音唤回了楼璨的神。叶杨刚刚跟组员们讲解时就总时不时往楼璨这边瞟，早就发现楼璨在发呆了。

大概知道楼璨不会给他回应，他一屁股坐在楼璨身旁的座位上，将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打开，兴致勃勃地对楼璨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过来，给你看一个厉害的东西～”

叶杨给楼璨看的是一个视频，看起来像是安装在谁家客厅的摄像头拍下来的监控录像。

“这是什么？”楼璨轻皱着眉，疑惑地问。

“是我家，这是我的客厅。”叶杨语气轻快地说，“在上城的家，现在住的地方。”他补充说明道。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楼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对叶杨的私生活可没有什么兴趣。

“嘘！马上。”叶杨面带微笑，神秘兮兮地轻声说。

然后，很快，一只绿油油的小恐龙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屏幕里，小恐龙通体几乎都是绿色，有小小的脑袋，圆溜溜的几乎占了大半个头的两只大眼睛，站高大概1米5左右，但长长的脖子几乎占了大半，短短的身体，短短的手，短短的腿，长长的尾巴……

楼璨惊讶得直接瞪大了双眼：“一百分？”他没发现他自己也下意识地把声音放轻了些，像是怕惊动了视频里这只正偷偷摸摸的小东西似的。

叶杨似乎很满意楼璨的反应，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大了，好看得甚至有点炫目，像雨过天晴后湛蓝如洗的天空中挂着的大太阳一样。

“嗯！”他对楼璨重重地点了点头，兴奋地说，“它去我家了！酷不酷？！”

太酷了！楼璨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里这只活灵活现，像真实的存在般的小东西，在心里惊呼，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好像跟之前成片里的形象有点不一样？”

叶杨的眼睛比先前更亮了一个度，激动地说：“哇～你好厉害！居然看出来了！那你觉得这个好还是之前那个好？”

叶杨的确在细节上做了一些微调，主要是五官和肢体，以及身体的纹路上，使小恐龙看起来更鲜活灵动了些，也更好看、可爱了些，但改动并不大，楼璨能一眼看出来，实在太令他惊喜了。

楼璨不答反问道：“现在改成这个还来得及？”

叶杨更开心了，雀跃地说：“你夸我就来得及～”

楼璨像是被噎着了，沉默片刻才淡淡地说：“那就都改成这个。”

叶杨觉得楼璨这副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开心得简直连眼角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嘴上调皮地打趣楼璨道：“夸了？我没听到呀？”

楼璨又是一阵无语，淡淡地说：“我是在以监制的身份命令你。”

叶杨又被可爱到了，佯装不满地撅着嘴说：“切，小气。”脸上却仍然挂着开心得意的笑意。

楼璨匆忙从叶杨幸福洋溢的脸上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你可以开始干活了。”说完，他就作势要离开。

叶杨忙阻止道：“诶，还没结束呢。”

楼璨于是将视线重新放回了视频上。

视频里突然出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原本在客厅这里摸摸那里翻翻的一百分硕大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电灯泡似的，眼里溢满了兴奋之情，两只小短手还激动地在胸前晃荡了两下，面带萌萌哒的开心笑容屁颠屁颠往门口跑，镜头随着它的跑动慢慢来到了紧闭着的大门那儿。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百分熟门熟路地小跑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门撞到，然后，神采飞扬的叶杨出现在了镜头里，张开双臂跑向一百分，躬身一把把一百分熊抱住，语气轻快地说：“一百分，我回来啦～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然后，视频结束了。

“怎么样怎么样？”叶杨一脸兴奋地问，“我跟你说，我昨晚一想到今天要给你看这个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你快点评点评～～～”

楼璨：……额，srds，结尾有点难评。

老实说，他觉得非常优秀，完全看不出任何bug，视频里的一百分真实到他甚至都分不清是虚拟还是现实的程度，要不是唯物主义到确定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东西，他都要以为叶杨是在用实物造假了。这家伙果然是有自信的资本的。但，他不擅长夸人，也莫名不想让叶杨这个家伙太得意，于是又一次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昨晚就是玩这个玩到的凌晨三点多？”

叶杨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是到四点多。”他又一次撅起了红润Q弹的唇，委屈地嘀咕道：“怎么能说是玩呢……”

楼璨淡淡地说：“因为跟工作没有关系，不是吗？”

叶杨的嘴撅得更高了，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没了，没好气地说：“是是是！总可以了吧！夸我一句是能噎死你是吧？”

楼璨被逗笑了，终于夸了句：“东西做得不错，不过最后你的出现有点多余。”

叶杨的脸上立刻又挂上了开心得意的笑容，嘴上不服气地辩解道：“哪里多余啦～～最后那个拥抱明明那么温暖治愈。”嘴角的弧度却像是根本压不住，“而且你懂什么，最后那个是为了给你呈现真实人物和虚拟形象接触时的特效效果的，你就光顾着找我的茬去了……还是，你光顾着看我那张帅脸啦～～”

楼璨：……果然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直接被你劝退了。”他说。

叶杨不服气地又一次噘起了嘴，傲娇地“哼！”了一声。然后在片刻的沉默后突然声音轻柔地问楼璨：“诶，你知道最后为什么是拥抱吗？”

他像是知道不会得到回应，或者根本不需要楼璨的回答，自顾自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拥抱。”

楼璨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叶杨整个人突然柔和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似的。

“楼璨，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呀？”叶杨状似朋友间的闲聊，问。但他又一次没有等楼璨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是因为我发现我很喜欢宽阔、温暖、厚实的拥抱。不过你不要误会哦，我是上面的那个。而且，我虽然和很多人交往过，但几乎没有碰上过我喜欢的拥抱。”

楼璨没有深究为什么，他只知道，看着这样的叶杨，他的心里好像隐隐有点不太爽。他语带嘲讽地说：“那可能是因为你其实是个0，想要的是1的拥抱。”

叶杨似是并不在意，自嘲地笑了，说：“我也这么想过，所以也试过和1交往，但也不行，他们都只想上我，特别没劲。”

“没有碰到过，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楼璨问。

叶杨给了楼璨一个不明情绪的淡淡微笑，然后将视线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淡淡地说：“应该是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吧，有点忘了，那时候我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在M国。有一天，我已经忘记是因为什么原因了，我独自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偷偷哭，突然来了一个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的中国男孩，应该是留学生吧，长得很帅，”他轻笑了一声，“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但我记得真的很帅。他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看我，什么也没干，就安静地坐着，倒是把我的好奇心激发出来了，我就问他在干嘛。他说他在陪曾经的他自己。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还以为他是个什么文艺青年在故作深沉或者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呢，谁知他继而很认真地问我说‘我想给曾经的自己一个拥抱，可以吗？’”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大概是傻的吧，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傻傻地看着他，然后，他既温柔又绅士地抱住了我。他还说他还有一个弟弟，长得和我一样好看，也需要这样的拥抱，于是多抱了我一会儿。”

“我是后知后觉才发现我爱上了那个拥抱的，我常常会很怀念那个拥抱，有一段时间，我拼命找那个人，拼命寻找那样的拥抱，结果都一无所获。”

他的声音很落寞，脸上的表情也是，还挂着自嘲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好像尤其怀念那个拥抱。”

他深深地看着楼璨，眼里混杂着渴望和胆怯，眼眶有点湿红。他咽了咽喉咙，

“楼璨……”

“你……”

几乎就在叶杨喊楼璨的名字的同时，楼璨开口打断了他，

“你是不是又在编故事装可怜骗我？”

叶杨先是一愣，然后垂下眼落寞地笑了。

“啊，被发现了。”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