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厚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如同斩断锁链的最后一击。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父亲的震怒、还有地上那堆被碾碎的金色梦魇。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粒,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瞬间刺透了单薄的衣物,扎在皮肤上。
江烬被林澈紧紧拽着手腕,几乎是踉跄着被拖出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混沌的大脑被冷风一激,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巨大的别墅在风雪中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堡垒,窗口透出的惨白灯光,像怪兽冰冷窥视的眼睛。
“看什么看,快走。”林澈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急切,他用力一拉,将江烬的视线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脱下自己那件并不厚实的黑色羽绒服,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裹在了江烬只穿着羊绒衫的、瑟瑟发抖的身上。
“穿上,别冻死了。”林澈的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却异常迅速。羽绒服还带着他奔跑后的体温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一点洗衣粉的干净气息,瞬间将江烬包裹。
那暖意是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真实地驱散了刺骨的冰寒。
江烬被羽绒服裹住,像个笨拙的娃娃。残留的泪痕在冰冷的风中迅速绷紧,脸颊刺痛。他看着林澈——
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灰色卫衣,在风雪中冻得鼻尖通红,嘴唇都有些发紫,却毫不在意地拉着他的手,眼神急切而明亮,像两簇在寒风中跳跃不熄的火焰。
“走”林澈不再废话,紧紧攥着江烬冰凉的手,转身就朝着与别墅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的深夜里。
他的脚步又快又急,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决绝和奔向未知自由的迫切。
江烬被动地被拉着奔跑。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撕裂般的痛感,却也奇异地冲刷着他胸腔里积压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羽绒服的暖意包裹着他,林澈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过来,紧紧熨帖着他冰冷的手指。身后那座巨大冰冷的堡垒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在风雪和夜色里。
他不再回头。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剧烈运动后的、陌生的、带着破茧而出的悸动。
那面被父亲碾碎、被林澈重新唤醒的心鼓,在狂奔中,在刺骨的寒风里,在紧握的手心传来的灼热中,重新开始了搏动。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狂野节奏。
咚!咚!咚!
风声在耳边呼啸,雪粒打在脸上。世界仿佛只剩下脚下延伸的、被路灯染成昏黄的道路,和身边这个拉着他在风雪中狂奔的少年。
林澈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的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未知的黑暗,嘴角却紧绷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气。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要炸开,直到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林澈才猛地在一个空旷的街心公园入口处停下脚步。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剧烈地翻滚。江烬也几乎脱力,靠在冰冷的铁艺栏杆上,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呼……呼……累……累死我了……”林澈喘着粗气,抬起头,看向同样狼狈不堪的江烬。
看到江烬苍白的脸上因为奔跑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甚至结了一层细小的白霜,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却不再像在别墅里那样空洞死寂,而是映着路灯的光,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鲜活的情绪。
林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直起身,走到江烬面前,抬手,带着点笨拙的、却又无比自然的力道,用自己冻得发红的手背,胡乱地擦掉江烬睫毛上凝结的霜花。
“看你冻的……”他的声音还带着喘,语气却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动作间,他的手指无意中擦过江烬冰凉的脸颊。
那温柔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江烬的神经末梢。他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没有躲开,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澈。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乱的搏动。
林澈擦霜花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江烬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清晰无比。风雪吹乱了江烬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眸。
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感,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林澈的四肢百骸。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面鼓,擂得震天响,几乎要盖过呼啸的风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江烬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上。
就在这时——
“咻——嘭!!!”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雪夜,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鸣在远处的夜空中轰然炸响。
两人同时被惊得抬头望去。
只见墨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深处,一点炽白的光芒如同逆飞的流星,急速攀升到顶点,然后——轰然绽放。
金红色的、巨大的、绚烂无比的烟花,如同最狂野的幻想之花,瞬间在寒冷的夜空中怒放开来。
无数璀璨的光点拖着耀眼的尾迹,向着四面八方迸射、坠落,将一小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倒映在江烬和林澈仰起的、带着震惊和瞬间被点亮的瞳孔里。
“咻——嘭!嘭!嘭!”
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四面八方,远远近近,更多的烟花破空而起。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在除夕的深夜里,争先恐后地冲向天空,然后毫无保留地、尽情地绽放。
赤红如燃烧的火焰,明黄如熔化的黄金,翠绿如新生的森林,湛蓝如深邃的海洋,还有无数交织变幻的、无法言喻的瑰丽色彩。
巨大的花朵,旋转的光轮,垂落的瀑布,闪烁的星辰。
无数的光与色,无数的形态,无数的轰鸣,它们撕裂了冬夜的寒冷和沉寂,用最短暂的生命,爆发出最极致的、最绚烂的华彩。
将整个城市的上空,渲染成一片流动的、沸腾的、光怪陆离的梦幻海洋。
公园里光秃秃的树枝被映照得如同镀上了流动的碎金,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斑斓的光晕。整个世界仿佛被拖进了一个巨大的、不真实的万花筒中。
江烬和林澈并肩站在空旷的公园入口,仰着头,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绚烂所震撼。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硝烟的味道,却奇异地不再刺骨。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耳膜,也震动着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哇……”林澈喃喃自语,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倒映着漫天流火般的色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孩子般的惊叹和纯粹的喜悦,“真……够劲啊”
江烬没有说话,他只是仰着头,任由那变幻莫测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绚烂的烟花倒映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如同投入深潭的星火,点燃了沉寂的湖面。
那些冰冷的秩序、沉重的枷锁、被碾碎的绝望……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极致的光明和喧嚣暂时驱散了。胸腔里那面重新擂响的心鼓,与天空的轰鸣产生了奇异的共振。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带着一种新生的、属于他自己的、自由的节奏。
就在这时,林澈忽然转过头,看向江烬。漫天的烟花在他身后绽放,成为最耀眼的背景板。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比任何烟花都要璀璨,里面燃烧着一种纯粹的、炽热的、再也无法掩饰的光芒。
“江烬,”林澈的声音很大,几乎要盖过烟花的轰鸣,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坦率和灼热,“好看吗?!”
江烬缓缓转过头,迎上林澈那双在烟花光芒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只有他。
他点了点头,嘴角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冰雪初融般暖意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绽放开来。
“好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的轰鸣,落在林澈耳中。
林澈看着江烬脸上那个罕见的、真实而温暖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冲动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他不再犹豫,猛地伸出手,不再是拽着手腕,而是坚定地、带着滚烫的温度,紧紧握住了江烬裹在羽绒服袖子下的手。
十指相扣。
江烬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感受到林澈掌心传来的、几乎要灼伤他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热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将那面擂响的战鼓彻底点燃。
“走!”林澈握紧他的手,脸上绽放出比烟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奔向新世界的狂野和兴奋,“我们去看更大的烟花,去最高的地方看!”
他不再等待江烬的回答,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公园里那个地势最高的小山坡,再次奔跑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逃离的狂奔,而是奔向光明的冲刺!
风雪依旧凛冽,烟花在头顶轰鸣炸响,绚烂的光芒将雪地染成流动的色彩。两个少年手牵着手,在漫天流火般的华彩下,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高处奔跑。
林澈跑在前面,笑声张扬肆意,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风。江烬被他紧紧牵着,脚步踉跄却坚定,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深褐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满了那个牵着他奔跑的、如同火焰般炽烈的身影。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硝烟和自由的味道。胸腔里那面鼓声越来越响,与天空的轰鸣、与身边人张扬的笑声、与他们紧握的双手传来的灼热心跳,彻底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只属于他们的、混乱又无比和谐的乐章。
“快,江烬,再快点!”林澈回头大喊,声音被风吹散,笑容却亮得晃眼,“最高的地方!看最亮的烟花!”
江烬被他拉着,在雪地里奔跑。他看着林澈在烟花下飞扬的发梢和明亮的侧脸,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滚烫的、不容错辨的紧握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和疑虑。
他不再是被动地被拉着跑。他用力地回握住了林澈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在漫天绚烂、震耳欲聋的烟花轰鸣声中,在奔向高处、奔向光明的雪夜里,江烬用尽力气,对着林澈奔跑的背影,对着这片被烟花照亮的、自由的天地,发出了他生命中最清晰、最坚定的声音:
“好!”
一个字,带着喘息,带着笑意,带着泪痕,更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决绝和承诺。
林澈听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相握的手,攥得更紧,更紧,仿佛要将两个人的心跳和未来,都牢牢地锁在这紧握的掌心。
他们手牵着手,在璀璨的烟花下,向着高处,向着光明,向着未知却不再冰冷的未来,奋力奔跑。
风雪呼啸,烟花如雨。新年的钟声,仿佛在远方敲响。
而他们的心跳,是这雪夜里,最清晰、最坚定、最滚烫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