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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墨从黑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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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尝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年少时,他曾无比渴望听到有关过去的消息与问候,但在漫长的等待中,那些期盼早已变成了深植于心的失望。眼下突然有人以故人之姿与他相认,一副痛惜模样地提起从前,他早已不会生出感动怀念之情,只会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荒谬可笑。

放在膝头的双手渐渐握紧成拳,邱陵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黑月除名至今有几年,邱府大门便在九皋城中立了几年。闻将军双腿健全、神志清醒,却早不来相认、晚不来相认,偏要赶在此时与我说这些话。你究竟所图何事?还是不要兜圈子了。”

年轻男子面上神情愈发冷硬,对方拿出了在沙场军营历练出的架势来对付自己,却让他恍然间想起了从前在行伍中的那段遥远时光。

狄墨垂下视线,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终于抬手将身后的木匣拿到两人之间,面上神情似是有些叹息。

“今夜请你前来,并非要你为我做什么,而是要你做个选择。”对方边说边用那只指节有些变形的手在那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匣上轻轻拂过,“当年你父亲做出的决定一手埋葬了黑月军。但刀剑断可重铸,战袍裂可再织。如今一个新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是否要重振黑月军,全在你一念之间。”

邱陵的目光落在那木匣上,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眼睛深处泛起波澜。

他不知道那木匣中究竟是何物,但从他对眼前之人的了解也不难猜到,那是一样比黑月旧史、居巢真相更有破坏力的东西,足以撼动先帝用铁笔划下的是非论断。

这样的东西非一朝一夕可以筹谋得到,否则他也不会挣扎至今。而对方能在此时对他坦然开口,必定已经做好了七八成的准备。

但对他来说最可怕的事实是:他确实曾心怀这个念头,甚至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都会不可自已地幻想着那一日的到来。

如果说查明居巢真相、还黑月公道是他眼下押上一切、倾尽全力要履行的使命,那能够重新拾起“黑月”二字,就是他卑微而不能启齿的愿望。

而他有理由相信,面前的人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胸有成竹地将他叫来这石室中密谈。

从这一刻起,他面前站着的仿佛不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而这恶鬼早已看透了他的灵魂,正用他渴望的东西引诱他来做一场不能反悔的交易。

而他要守住底线,甚至不能表露出丝毫动摇,否则一切都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邱陵屏息凝神,不去看那只木匣。

“父亲选择交出兵符,是为偿还居巢无辜者的血债。”

一声轻哼从狄墨口中钻出。

他的语气带着轻蔑,神情却无半点痛快之意,眼中只有绵绵不绝的恨意。

“值得吗?他所做的一切值得吗?如今的襄梁还有几人记得居巢一战?又有几人念起‘黑月’二字?你最清楚不过了,再过数年、待他咽气归西之时,都城中便连他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

恶鬼手中勾叉落下,狠狠敲击着邱家后人的心门、不肯罢休。

但后者没有轻易屈服,顽强开口回击道。

“庄主口中所谓的重振黑月,不过是要捏起一个名为黑月的傀儡。但黑月二字是无数铁血英魂铸成,我便是身为黑月后人,也没有资格替他们做决定。我并无此意,庄主也不必再游说……”

“你既无此意,这些年在军中为何要走访居巢一战各营退伍兵卒、收集他们的行军笔录,为何在听闻那逯府惨案后放弃大好仕途、转而以督护的身份前往都城调查,又为何还要留着那套至今已无人识得、又并不合身的月甲呢?”

狄墨的质问声在石室中回荡,而他面前的男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发问者任这沉默蔓延激荡开来,许久才继续开口道。

“一件事能否有结果往往不由过程如何决定,而是由谁去做决定。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真相是什么,但你想要的并不只是真相,你想要的是公道。而不论是以昆墟还是平南将军府的名义,你想讨要的公道都永远不会有结果。”

如果说当日周亚贤的话只是冬月的一盆冷水,带着刺骨的凉意提醒那年轻督护前路坎坷、慎行慎言,那狄墨的话便是烙在他心口的一块炭,用烧灼皮肉的痛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徒劳。

但平南将军府的人有资格劝阻他、他的父亲有资格劝阻他、那些选择跟随他的将士们都有资格劝阻他,唯独眼前之人没有资格。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邱陵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睛染上了几分怒火。

“你既然知晓当年黑月为何受累,如今为何还要放任一切重演?你不过是想借黑月二字为你开路罢了。父亲当年决意让黑月二字消亡,便是不想让这个名字沦为弄权者的工具!”

今日这石室内注定有一场图穷匕见、露骨见血的谈话,而邱陵此话一出,便是宣告冲突的触发。

邱家儿郎都是如此。即便生着一张冷峻的面容,身体里流淌的还是忠良将门的热血。这血轻易便能被点燃,若想利用这一点,便要时刻警惕不要引火烧身。

狄墨垂下眼帘。

“我若说那秘方一事并非我授意,你可会相信?”

邱陵冷笑。

“庄主敢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吗?”

“你要查的事,我可尽全力协助你。只要你收下这木匣。”

只要对方收下那匣子里的东西,他们便可结成这江湖水下、一脉相连的两座孤岛,待上涨的洪水褪去,便是他们再次显露之时。

邱陵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邱某拜师昆墟的那一日便以性命起誓,此生不做他人手中刀剑,出鞘只为本心。庄主的这份好差事,还是换个人来接手吧。”

他说罢便要离去,然而还未等他迈出脚步,他脚下散落一地的干草突然被一股劲风吹开来。

枯草四散纷飞,连带四周的火光一阵剧烈摇晃,弥漫的水雾有片刻散开来,赫然露出那高悬在四面石壁上大大小小的山洞来,那些山洞并不大,洞口却各半蹲半立着一名黑衣少年,好似数只盘踞在这山洞中的夜蝠,显然已在黑暗中窥视良久。

他们很年轻,出手却很老辣。那是无数条人命才能练就而成的身手,即便只是一阵掌风,也能令人嗅到血腥味。

狄墨的声音再次逼近。

“看来在平南将军府做事的这些年,你多少还是受了些他的影响。将帅之才,怎可轻易对人俯首称臣?你并非刀剑,而是驱使刀剑之人。我要你做天下第一庄的下一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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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叶重重打了个喷嚏,随即有些疑惑地将视线投向身后那水雾缭绕的池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她好像在那有些刺鼻的石硫磺气味中嗅到了些许花粉香气。

那香气幽微细腻,又被那热泉的气味掩盖,即便灵敏如她的鼻子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那一线天的尽头仍未见邱陵归来的身影,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秦九叶想了想,还是迈开脚步走向那片池水。

先前水雾遮蔽,她并未看清池中物,现下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池水中竟立着几丛含苞待放的红莲。

孕育石硫磺的热泉附近几乎寸草不生,何况泉水灼热,红莲在其中绽放,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她又仔细瞧了瞧才看明白,原是有人将栽种有福蒂莲的水缸浸泡在热泉之中,水汽氤氲下的红莲色泽如血,花瓣层层叠叠,虽还未完全绽放,已有艳绝群芳之姿。

秦九叶早年跟着师父研习草药时,曾在古书中见过关于这种莲花的记载。若她没记错的话,这花应当便是福蒂莲。此莲通体朱红至深红色不等,莲台大如盆碗,莲瓣阔似覆伞,相传曾是古时某位国君挚爱之物。君王几度痴迷其中,命人遍植此莲至宫墙内外,花开鼎盛时万顷湖面好似一片火海。

后来王朝覆灭、改朝换代,宫墙内的莲池也被填埋,这颇为娇贵难伺候的莲花险些尽数覆没,残存的几株流落宫外,因没有了精心侍弄花之人的呵护、再长不成气候,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也不再有人念起了。

只是除难养之外,那莲花不再受人追捧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福蒂,伏帝也,暗含“令帝王降伏低头”之意。

不过一朵花而已,竟妄想一国之君为之折腰,这或许便是前朝君王命人填埋了那莲池的原因吧。

有着这样名字的莲花,就算好养活,只怕如今的襄梁也无人敢大肆植于自家院内,更不要说在外高调炫耀。而今日这天下第一庄庄主竟将这莲花养在身旁,此举怎能不让人多联想一二呢?

何况即便是福蒂莲,重瓣亦是不多见,这说明有人曾花费多年心血栽培选育。但那栽培之人却并非惜花爱花之人,高温在短时间内催发了这些含苞待放的莲花,也注定了这些花不会长久的命运。

它们将在盛放过后迅速凋败,这样耗尽生命献上的近乎病态的美令人不适,秦九叶下意识远离了池水。

先前她在那落乌崖下徘徊时,便从那渗水的岩壁上发现过些许端倪,此刻则是可以肯定,这整座琼壶岛之下应当有地脉活动的痕迹,所以才会形成了这些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大小热泉,而泉边沉积的便是天然石硫磺。

石硫磺?

秦九叶有一瞬间的晃神,眼前不由得闪过昨夜那少年递给自己的纸包。

所以他先前便来过这岛上吗?是来杀人的还是被人追杀?还是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又为何要费这番力气为她带来那块石硫磺?

她昨夜一气之下将他扔在湖边,未曾想过今夜之事他是否也会参与其中。现下细细思量,他已在璃心湖跟了她两日,显然也有要事在身,又怎会在第三日突然退出?所以他今夜也会来吗?他究竟要做什么?又是否会卷入危险之中……

他骗了她数月,而她此刻却在因为一小包石硫磺而动摇着。

秦九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正要转身时,却听一道柔媚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

“看来人果然还是不能犯懒,四处转转才能有意外收获呢。”

秦九叶浑身一僵,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朱门主。”

几步开外、石窟入口处,朱覆雪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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