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妘嫃合上手里的笔帽，走回座位上。

如果说沉默是金的话，那这间会议室的所有人都很有钱。

像赵淑华这种人有罪，但法律没法给她定罪，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李家宝没了。

没人开口讲第一句话。妘嫃陈述完所有的事情后，大家心里都挺五味杂陈的。

“这不是我们该共情的时候。”程辰起身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走出了会议室。大家在一阵四目相对后也都各自去干了自己的事。

的确，案子还没完全结束，还有很多需要忙的，共情对这个时候的他们来说确实不合适。

一队人办事效率很快，没一会儿，一摞结案报告就被交到了程辰手里。这一份报告中，笔录占了三分之二，可就是这三分之二的笔录，让凄惨笼罩了一个小男孩一生。

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但没有被家长的思想同化，一边在对姐姐的愧疚中而生活，一边又要忍受母亲的极端控制，从小便被告知不学习就对不起任何人，对不起他死去的父亲，成绩下降一点点，大下雨天被拉去父亲的坟头跪上半天，为了让他成绩好，到处信各种偏方，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让他干，不允许交朋友，兴趣爱好只能是学习，没吃过零食没玩过玩具，在外面还要装出很幸福的样子。对他进行长时间的精神控制，看着母亲对姐姐长时间的打骂辱，他痛恨这样的生活，但他无能为力，长时间的PUA已经让他的意识模糊了，赵淑华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听话的机器，告诉他这是爱他。

以爱之名，便有些可笑了。

真正的爱可以让一个人更好的成长，可以让一个人永远被幸福包裹，可以让一个人做更好的自己，但不可以把一个人束缚。

永远不要被所谓的爱束缚。

距离检察机关审理这个案子还有一天，赵淑华自杀于家里阳台，确定为自杀。

李招弟看到这一场景时，她并没有哭，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很冷静的去了公安局，找到妘嫃，说明了一切，她全程表现出一副对什么都很漠然的样子，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法。

李淑华自杀，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局。可对于李淑华来说，李家宝就是她的一切，李家宝死了，她也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

妘嫃坐在沙发上，问了她一句：“害怕吗?”

李招弟没有问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任何的思考:“没有。”

妘嫃手搭在她肩膀上，摸了两下，没有说话，她不会去问“有没有事”之类的，她知道，她当然有事，短短几天的时间，两个亲人相继离世，尽管生前没多少感情，但心里总会有波动。

即使再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也难抵挡突如其来的意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突然想起了她自己。

从检察院出来，妘嫃向程辰提了个荒唐的要求，李招弟在本地没有亲人了，联系了远方的亲戚，但人家不愿意收留她，她还要继续上学，所以妘嫃想把李招弟带回家，跟她一起生活，程辰问了原因，她说：“她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程辰知道是谁，所以他尽力帮妘嫃争取了，这最后还是要看李招弟的意愿。

妘嫃找到了李招弟，很认真的去询问她的意见：“你愿意以后跟我一起生活吗？”

李招弟瞳孔一惊，她完全想不到妘嫃开口会向她说这句话，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扫把星，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妘嫃，妘嫃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我从不听外人言，我只信我自己。”这句话像是给李招弟吃了个定心丸。

妘嫃再次向李招弟抛出了橄榄枝：“你愿意吗？”

李招弟当然是愿意的，除了她爸爸和弟弟，没人对她那么好了，可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妘嫃。

在反复确认之后，李招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当然愿意。”妘嫃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很阳光。

眼看着就到饭点了，妘嫃不知道李招弟爱吃什么就先带她到了警局的食堂应付一下。

“你以后叫我姐姐吧。”妘嫃边吃边看着李招弟。

“好。”

一男警走了过来，看了看妘嫃对面坐的人，随口问了一句：“妘警官，这位是？”

妘嫃看了一眼李招弟，一脸骄傲的带着笑意道：“这是我妹妹。”

“噢噢。”男警点了点头:“那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好。”

那位男警走了过去，不解的嘀咕了一句：“程队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

吃完饭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李招弟去派出所改名字。这是李招弟自己提出来的。既然重新开始生活，那就一切都重新开始。

新的名字叫李芮安，她说是妘嫃给了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名字得妘嫃来起，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希望她以后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晚上回到家，妘嫃简单的给芮安收拾了间客房，明天妘嫃上班，她又担心芮安自己一个人在家，她突然想到之前去赵淑华家搜查的时候，芮安的房间里有很多她自己画的画，很好看。

“芮安。”妘嫃叫了她一声，显然她还没适应新名字。

“芮安。”妘嫃走到她跟前拍了一下她，她这才意识到：“你喜欢画画吗？”

芮安疑惑的看着妘嫃：“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看到过你的画，很好看，你是学过吗？”

芮安的眼神从惊讶到遗憾，她摇了摇头。

妘嫃想她真的好厉害啊，没学过画得那么好，天赋丢了可惜了：“我送你去学画画吧。”

芮安十分愿意，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谢谢姐姐不用了。”

妘嫃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开玩笑的和她说：“你看啊，你以后学有所成，如果去做犯罪侧写师，我是不是算给我们公安局添一枚大将，会有很多罪犯在你手中绳之以法，你会保护一方安危，我算不算给社会做贡献啊。”

说罢拍了拍她的头，芮安没有讲话：“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话落把她往房间里推，并且告诉她：“刚只是开玩笑，你以后可以选择做任何你喜欢的职业，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好啦，晚安。”妘嫃走出来顺道把门带上。

妘嫃睡觉前已经联系好了画室，算是家附近最好的了，一节课三百。

妘嫃从去国外那年就不花家里的钱了，这两年她一直半工半读，这也是在国外她不让桑白芷和程纥过来的原因之一。

程家不差钱，妘母出事后，桑白芷就辞去了警局的工作，提前退休了，一方面是因为身体，在一线工作那么多年，她也积下了不少伤，另一方面是因为妘嫃，她得也必须照顾好她。

妘母牺牲后，组织上第一时间把遗书交给了桑白芷：

白芷，这封信被打开，说明这次任务我没有全身而退，我这条路算是走到了尽头，我也无愧于这身衣服了。我知道妘易牺牲的事，你们不用瞒我，现在我终于能跟他过普通的日子了。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嫃嫃，白芷，麻烦你了，我跟妘易我们俩对不起她，她今年八岁，陪她的日子屈指可数，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家与国不能兼得，所以，真的拜托你了，我就把她交给你了。还有不要告诉她她爸爸的事。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吧，这突然一走还挺舍不得你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有些事情就不要告诉嫃嫃了，我是为国而死，跟你没关系，这件事别记太久。我有私心，我不想让嫃嫃走我的路，我只希望她平安幸福，健健康康的过完这一生。

桑白芷在内疚中活了快半辈子，她知道死的人不该是妘母，而是她。

他们这些人站在黑暗中面向黑暗，心中的信仰依旧是光明。

程纥和桑白芷每月都会往妘嫃和程辰的卡里打钱，而且数额不小，程辰也会往妘嫃的卡里打钱，但她一分没动过。

但她的工资只能养活她自己，现在多了个芮安，而且她马上要上高中了，不是义务教育，开销不会小，她只能用卡里的钱。

程纥是开公司的，程家现在的家产程辰和妘嫃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只是他们俩平常都不会花家里的钱。

妘嫃晚上做了很复杂的心理斗争，还是决定给桑白芷打个电话。

其实妘父和妘母留下过一笔钱，但是被妘嫃捐了出去，就捐在她妈妈工作的地方，桑白芷支持她这么做，没有人比桑白芷更了解妘母，她想，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睡觉前，妘嫃给桑白芷打了个电话。

“喂，程妈，睡了吗？”

“没呢嫃嫃，程妈没睡，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妘嫃知道这个点桑白芷是不会睡的，所以才打的电话。

“马上了。”妘嫃停顿了一下：“程妈，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说一下。”

“是不是那孩子的事”桑白芷见妘嫃没说话，接着说道：“你哥下午已经和我说了，没事，我们同意。”

妘嫃简明扼要的跟桑白芷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她话音刚落，那便笑了起来：“嫃嫃啊，之前你哥跟我说你长大了，我跟他说你还是个孩子，永远都是，现在看来，你哥说的对。”

“你放心大胆的去做，这件事我跟你程爸我们都同意，有个人陪你也好，这是好事。”

“还有啊，那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是我们女儿，父母给女儿钱怎么了，你不花，我和你程爸会不开心的。”

妘嫃抿了抿嘴：“好，谢谢程妈。”

“傻孩子。”浅笑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我们永远会为你骄傲，我的好孩子。”

妘嫃轻笑了一下，桑白芷又嘱咐了一些事便挂了电话。

桑白芷放下手机，抬头说了一句：“清清，看见了吗？和你一样。”

家庭教育和爱，妘嫃从来都没有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