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平缓怡然,花园由一道道修剪规整的灌木丛围成迷宫模样,绕着庄园中心散落四周,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避阳处,藤蔓攀爬蔓延,庄园墙壁后不易受光的位置也窜出几株。远远望去,庄园古堡里早被藤蔓以另一种方式占据。
东边,盛放着盛装的满园玫瑰,地壤偏高,能接触晨起日光的沐浴。抚摸花瓣边缘,则会不经意捏出脆响,随汁液浸染指腹掉落。
这丛玫瑰要枯萎了,马上到秋天了。
安格里拉漫步于花丛中,数日未见,他倒变了一副仪态。
他眼中不再是野心勃勃的算计,而是对一切得手的傲然自满。
长袍上金色纹路止于羊绒布领,裹住腿部的羊毛制品紧身裤暴露腿部曲线,织带松散系在腰间,一双皮革的低帮敞开靴。
黑色手套封住的手指折下一支红艳欲滴的玫瑰,放在鼻下轻嗅,唇角笑意愈浓。
他想,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直到刀尖刺穿皮肉,疼痛使他的笑容稍稍凝固。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清刺杀他的罪魁祸首,胸前刀尖旋转,抽离又刺入。
血液在空中曼妙起舞,残留在乔喻殊脸上,眼中与唇角。
做完这一切,他脱力倒坐在安格里拉的尸体旁。
视野间随风摇晃的玫瑰遮挡了这一切。乔喻殊刚才就蹲在这里,用藏在袖口的匕首杀死了对方。
这里是父亲为了哄小时候的他,亲自陪着一起栽种养护的玫瑰园。
此刻,在鲜血的滋润下,竟催化出生机,部分腐烂的玫瑰变得鲜艳。尸体补给养料,乔喻殊的手在发抖,刀尖滚落粘上了泥。
安格里拉庞依旧留存最后一刹的僵硬微笑。
乔喻殊神志恍惚,他在劝说自己不要害怕。有些事情他不去做,那就永远没有结果。
不要退缩!
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抱着手臂,将头埋在凸起的膝盖上。
第一次杀人的感触如此具象,可心底竟滋生出诡异的快感。
看到安格里拉的一瞬间,他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死他,控制他举起出刀刃,对准仇人狠狠扎下去!
湿凉的水砸进脸颊,乔喻殊差点以为是泪滴。抬眼看,漫天飘洒着丝丝沥沥雨珠。
它们将尸体冲刷,泥土的味道久久未散,雨水赐予玫瑰园新的生机。
雨下得愈发大了,眼睛有点睁不开。
乔喻殊抹去脸颊上的血迹,随手扯下花瓣抛洒,简单替安格里拉做了一个堆坟。
用于埋葬他的过去,与尸体。
就暂时而论,至少没有人知道他杀死了现庄园主。
当然,这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密麻麻的雨中,带起泥地里几串水洼,朝暗处走去。
雨越下越大,连道路的方位都被涂抹的看不清。
伊姆斯带上一顶草帽冲进雨里,湿漉漉的痕迹让他很不舒服。
几乎是在得知市民广场的那场战斗中,由教堂领导的己方军队失败的结局后,他气的快要发狂。
都怪那帮愚蠢的游民不听教堂指挥,银色器具明明是对吸血鬼最有力的武器!
一群没脑子的莽夫,光靠肉/体碰搏,又怎么可能打的过吸血鬼!
他握紧拳头,心里十分明确。
要尽快找到安格里拉,架空安格里拉掌控庄园的实权,之后和他的下属汇合。
他骄傲的想,他的部下一定能组织出一条训练有素的队伍。
等到冲进庄园大殿内,他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看见安格里拉的身影,伊姆斯觉得奇怪。
但也没细究,只埋怨需要安格里拉时,对方却刚好不在场窘迫事。
他没浪费时间,三两下翻出牢房钥匙,急冲冲出门,招呼了几位部下一并跟上。
到了牢房,伊姆斯一改阴鸷面孔,替换上心痛的神色,同情地看着落魄至极的同僚。
不过在他走来时并未注意到细微藏匿的脚步声。
“曾经我们都是同为一体的庄园贵族,自那日你们帮我一起逃出去后,我也该做出回报了。现在,我趁安格里拉不在将你们一起放出来。”
熟悉的面孔逐一对应上最开始的那场下午茶。而缺失的三位分别是安格里拉,纪凇与布鲁斯。
在道明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与外界疯狂的局势后,这些贵族毫不犹豫答应了伊姆斯的安排。
“呵,我就知道那个新管家不是什么好人,偏小少爷还护着他。”
“小少爷现在估计也在劫难逃吧,毕竟他是被纪凇带走了。”
伊姆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交谈,摘下来湿漉漉的草帽,忽然眯眼插话道:“外面下雨了。”
“我也该去会会那位背叛我们的同僚了。”
众人心知肚明,正欲跟上伊姆斯步伐时,伊姆斯伸手制止住。
“各位,毕竟是私密领地,只有我和小少爷知道的地方,止步吧。”
其他贵族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话。毕竟现在,他们早没了贵族身份的庇护,无疑是一群阶下囚罢了。当然,这种情况下能有个头目领导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伊姆斯也没让下属跟上,随意套上草帽就径直穿过雨幕。
期间不经意地一瞥,耳边的雨水声蓦然静音。伊姆斯皱眉回头,雨水砸向叶片垂落,仿佛隐约听到的窸窣声响是错觉一样。
牢房东南旁藏着一条小道,两侧树木斜靠,宽大的叶片掩盖小道的起始处。
路的尽头堆着一层杂草山,走到杂草山背面才看到一扇窄小的石门。
他按下开关,石门缓缓打开。顶端堆积的雨水随门动静掉落,形成一瞬间的雨帘。
伊姆斯等雨帘小了,弯腰侧身钻进去。
通道里阴暗潮湿,时不时传来混着水的金属回音。
他没说谎,庄园早就不是当初的庄园了。
过去那些知晓水牢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老管家安德鲁等一行人也早消失的没影了。
知晓水牢的两个人,一位是过去尊贵的小少爷,另一位是过往的罪人。
乔喻殊没继续跟上去。
先前跟踪暴露的痕迹已经让伊姆斯觉得不对劲了。于是他浑身湿透站在草堆顶端,手里还拿着那把匕首。
背叛者,按照伊姆斯的说法,这群贵族中只有布鲁斯曾经将他放走过。
稍微联想一下,便能得出结论。
乔喻殊讥讽地扯开嘴角,拇指反复摩挲握柄底端。
所以……伊姆斯将布鲁斯关押在了这?
还真如他灌输的童年记忆一样可憎,又或许可以夸赞上一句,还真是不忘本。
算他倒霉,竟然认这种人做朋友。
石门再次缓缓开启。
泛着银色光辉的匕首切开雨水,率先发起攻击。
偏偏幸运女神不会一直眷顾他,之所以能够成功暗杀安格里拉,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便宜。
而伊姆斯早在出门的前一刻预料到这一切,迅速作出反应,让对方刺了个空。
自洞穴里的水砸进脑袋的时候,伊姆斯就觉得不对劲了,结合隐隐约约听到的细微声响,他猜出了这点。
只是没判断出跟踪他的人是谁。
不过现在,他看清了。
“嗤。”伊姆斯边躲避边轻佻开口:“小少爷?看来我白用工了。”
乔喻殊顺刺杀惯性向前倒了两步,反手继续挥刺对方,毫不避讳道:“我倒是没想过某人会这么念旧。”
一时躲避不及,肩膀划出一道伤痕,血液汩汩流出。
“哈,还真是下死手。”伊姆斯神色正经几分,眼中毫无笑意,“那我可就拿出真本事了,小少爷。”
匕首的加持下,乔喻殊的确占据了一部分上风,可单论战斗力,一位娇生惯了的小少爷怎么可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猎手。
“让我猜猜看,我们尊贵的小少爷为何会对我下如此狠手?”
“纪凇回来找你了?还是……”
久违的名字,乔喻殊微微分神,就被抓住机会打掉匕首,匕首尖端头散散斜插在草堆土里。
“安格里拉呢?他没抓住你真是太可惜了。”
伊姆斯悠悠道:“毕竟……他还想看到少爷沦为阶下囚的模样呢。”
腹部被膝盖猛地一顶,乔喻殊闷哼出声,卸力砸进草堆。脑袋撞击上石门,眼前昏花一阵。
他胡乱摸索地面,在对方看来,他不过是在徒劳挣扎罢了。又一记侧拳朝头颅砸来,乔喻殊稍稍偏过,拳头落在半边下颌上。
疼痛如蚁蚀般密密麻麻,乔喻殊眼前发昏发黑,他紧咬牙关,五指扎进土堆。
忽然,指尖颤抖摸到一块不规则石头。
在伊姆斯再次挥拳头时,他闭紧双眼,爆发性的握住石头狠狠砸向伊姆斯后脑勺。
轰隆——
未砸下去的拳头脱力撞上石门,伊姆斯倒压在乔喻殊身上。
雨水慢慢小了下来,乔喻殊用力眨眨眼,推开伊姆斯后费力爬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颊,舌尖划过一侧口腔,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嘶了一声,一摇一晃按下石门开关。
他目标明确,布鲁斯虽然被伊姆斯囚禁在这,但在这之前,他知晓的信息肯定比自己多。
离潮湿的水牢越来越近,室内就越来越空寂,只听得到水珠砸进石头的清脆声响。
乔喻殊步子踏得飞快,心里却隐隐开始有些不安。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心间忽然一阵刺痛!
一半鞋子被水面淹没,面前的水牢腥味浓重,时不时泛起一圈涟漪。
抬头,却见红色死水中漂着一颗狰狞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