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乔喻殊轻声呢喃。
纪凇笑道:“什么奇怪?”
他看了眼对方,毫无防备地说出感受:“画中的人带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怎么说?”
沾满颜料的画笔经由旁人之手涂抹画布,乔喻殊侧颅瞧他熟稔动作,眉毛渐渐蹙起。
“这两个日期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乔喻殊发问。
“你应该清楚。”
乔喻殊抿唇,画笔随手的动作远离画布。
照纪凇这么奇怪的反应,这幅画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外圈逐渐在色块堆叠中形成立体的金币,他也在这一刻听到纪凇空灵的声音,若即若离。
“喻殊,你还想要钱吗?”
乔喻殊怔愣片刻,随后小幅度点点头:“谁会不想要钱呢,没有钱连自己都养不活。”
“这幅画结束后,你会选择高价卖掉吗?”纪凇继续问。
他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觉得心里的怪异越来越重,“那得看你,毕竟这是我们共同创作出来的画。”
“我要是消失了呢?”
“我不知道。”
心跳的很厉害,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逃,肋骨被心脏撞得生疼。
“别问我了!”乔喻殊声音放大,耳鸣带来的天旋地转让他分不清虚实。
画笔掉落在地,沾着色料的笔尖颠簸几下,散出星点颜料。
他第一时间捂住耳朵,痛苦地闭上眼睛。
乔喻殊听到纪凇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剧痛的大脑让他不住痉挛,忽大忽小的声音此刻都化为尖锐的利器,不断进攻着他脆弱的神经。
冷汗津津,他好似喊了好几句让纪凇别吵了。等到神志慢慢恢复,视野间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白光。
内心有种不详的预感,乔喻殊慌张闭眼,却还是慢了一步。
画灵的身躯在他面前虚化,他伸出手,希望对方能够拉他一把。结果清晰地瞧见纪凇面上显露的笑容,他说:“亲爱的,我会带给你想要的生活。”
……?
纵使再迟钝,他也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画灵的阴谋罢了。
乔喻殊低头看向自身,肢体躯干慢慢溶解,变化成一团一团未干涸的颜料。
他的四肢触及冰凉,清脆的响声盘旋,银色的铁链绑缚住双手双足。回头望,背后是那金碧辉煌的巨大金币牢笼。
他的面前已然出现一道透明的空气屏障,目光聚焦于还在点画的笔尖上。
柔软的毛刷蹭上他面庞,粉红的晕蔓延眼下。
乔喻殊表情恐慌,画面也在此暂停。
他看到纪凇对着画布轻轻出声:“别害怕,你可以试着依附于我。”
“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将由我掌控,不要妄想逃离这里了,我会带给你幸福的生活,我会带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纪凇神色认真,“我也会代替你去看你未领略过的风采,继承你在艺术界的衣钵。”
“亲爱的,做一支只能依靠我的菟丝子吧。”
乔喻殊愤恨地拍打着空气墙,银链勒着手腕泛红,他朝外喊:“放开我!”
画中的视野不大,他望见纪凇起身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布。
天空瞬间变黑,寂静的空间里,他只听得到锁链交织触碰的声响。
泪忍不住掉下,乔喻殊坐在地上,哭喊着直至嗓音嘶哑。
他等不来救赎了,他被纪凇困在画里了。
酸涩的眼角蓄积出泪,肿胀的眼皮乏力,只依靠着本能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好累。
他不该相信对方的。
好冷。
极度疲惫之下,乔喻殊昏睡过去,蜷缩着身体。
也不知睡了多久,睁眼还是看见一片黑暗。眼皮重的仿佛又要闭阖,漆黑的环境里,他的手只渡上了金币投射的幽幽黄光。
锁链覆了层金橘的色泽,晃动的声音宛如噩梦里的死亡音乐。
他试着拨弄锁链,金黄色光影时隐时现。眼见解不开链口,他也放弃了,慢慢摇着锁链,分神地盯着移动光点。
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无法感知外界的节气温度。他此后的人生皆是黑夜,白天则消匿在进入画中的那刻。
乔喻殊靠在金黄的金币壁上,目光涣散,垂散的发丝遮盖住忧郁的面容。
他低眸看向自己的手,中指与食指的交接处还残留着那日干涸的颜料。指尖冰冷,伸直了供观赏。
颜料与许久不见阳光的手指相得益彰,第一次发觉深蓝与白色如此适配。
他忽然抬头看向画外的黑暗,难得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大概是被遗忘了。
数日的压抑和再次醒来的黑夜让他不再抱有幻想。
会有人掀开黑布吗,如同往日掀开的展帘一样,再次迎接着他的辉煌。
显然不会,他对自己说。黑夜让他辨不清颜色,引以为傲的艺术细胞早被消磨殆尽,弥散在未来的尽头。
他的眼睛早已被埋葬。
乔喻殊笑偏了头,任冰凉的躯体和地板相融合。
忽然,黑夜投透出一缕亮光,点亮了10.25的日期。
黑布被掀起,刺眼的光逼得乔喻殊眯眼转头。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就被一只手拉了出来。
扑面而来的男性味道,此刻他正靠在对方的胸膛上,温暖的体温消融掉身体的冰凉。
乔喻殊懒得抬眼看他,被拉起开的一刹他就认出了手的主人。
呵……
“喻殊。”
他耳根被吹拂的发痒,便刻意往纪凇怀里蹭了蹭,蹭到耳朵泛红才结束。
对方就搂着他,享受着他的小动作。就在纪凇再次准备说话时,乔喻殊伸出食指竖在他唇边。
涌上口的话顺着笑滚进喉管,乔喻殊也看清了他手腕上仍残留着的银色锁链。
纪凇顺着他低垂的视线看向白皙手腕,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
乔喻殊在这是开口:“纪凇,放我出来也要套上这条链子吗?”
“你就这么怕我跑掉?”
纪凇声色低沉:“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带上锁链的话,至少我能保证你不会再接触到不好的东西了。”
说着,他将乔喻殊往上抬了抬,确保抱紧之后轻吻对方脖颈。
“你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我都会满足你。”
乔喻殊懒得听他调情,神色冷淡:“你不去参与展博会吗?这么好的机会。”
“喻殊……”
纪凇拉长调子腻道:“我早去过那里了,而且,现在已经11月了。”
“也对,我该早点放你出来几次的,也该让你看看外面,怪我。”他语气抱歉,神色却没半点道歉的样子。
纪凇:“害怕吗,一个人在画里待那么久?”
乔喻殊翻了个白眼,“你大可以直接把我杀死,也省得我在画里睡到天荒地老。”
“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出来一次,我给你看些好玩的东西。”
纪凇摆弄着他的手,将上月的杂志放在他手指,再握着手指一个个按牢。
乔喻殊没反应,敛眸望着手中的杂志,许久没有动作。
“不想看吗?”他轻声问道,拿走了杂志,“没关系的喻殊,你不想翻书看就不看吧,我就挑些你喜欢的片段念给你听好了。”
乔喻殊指节细微地动了一下,颓散地靠在他肩上,两手搭着纪凇的肩膀上。
而纪凇浑然不觉他不配合的态度,温声温气地念着近期发生的事。
从纪凇口中,乔喻殊得知了艺术展博会上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他并没有拿这幅共同绘制的画去交差,而是拿之前自己在清水艺术馆展台看到的《新生》。
他说自己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可还是不够,但他始终不会选择违背艺术本心的那条道路。
他也告诉过自己,在被买去的时候,他试着逃脱了很多次,每次都被封锁了传送的能力。但同样的,他也被沈陌放了出来。
于是他告诫自己,沈陌他不是普通人,别和他走得太近。
他还说,他早在自己看到《新生》那幅画后就存在了,只是缺少一个出来的媒介,而正好,当天乔喻殊拿出了笔和纸。
满是些无厘头的,莫名其妙的话。乔喻殊评价了一番,还是没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意识渐渐放空,他已经听不见纪凇在说什么了,只觉得眼睛失去了聚焦能力,他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湿漉漉的痕迹被吻去,颤动的睫毛拨动孤独的琴弦,流水顺着音符滚落。
口腔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好像失去了人类的五感。
……
接后的日子里,纪凇几乎每天雷打不动的回家,顺便捎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
外界的传闻铺天盖地,杂志里新记录了一位尘封的艺术家。
乔喻殊晚上翻开杂志才看到,纪凇以他的身份再次站上了艺术奖台,代替他拿到了艺术奖项。
所有人似乎在一夜间都忘却了他带来的恐惧,新一轮的追捧争夺让他处于高不可攀的地位。
Song?他轻轻念着,将几个字母嚼碎吐出。
一双手攀附脊背,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他,勒的他喘不过气,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
乔喻殊声音发颤,手指插/进发丝中推开他:“够了纪凇,别碰我了。”
他看向乔喻殊的眼睛情感丰沛,先前说过的话此时又流露出来,一遍遍刺激着他。
“我不在乎你是否喜欢我,对我的行为有什么偏见,我只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好。”
乔喻殊当时因为这句话和他大吵了一架,声嘶力竭地骂他疯子。
现在回想起又变得可笑起来,软禁这件事纪凇从一开始就做了,只是没挑明对他情感罢了。
他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和纪凇骂架,但基本上也是他单方面扯着嗓子骂,纪凇就站在一旁静静盯注着他,担忧他出什么意外。
等到他的身体因激动出现过度反应后,纪凇就快速走过去抱着他安抚,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也不管。
这次,乔喻殊狠心偏过头,假装不被影响,可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感受。
这时候,纪凇又过来了,再次违反他设下的指令,牵起手一点点吻向手背,手腕。
他目光几近绝望,缓缓阖上了眼。
12.29这天很快来到,纪凇如往常一样白天出去应酬,晚上回来陪他。
这段时间他深知自己无力抗拒,便自暴自弃提了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无一例外的是,只要是纪凇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
只为了讨他开心。
今日早晨,乔喻殊第一次提出要他去死作为附加要求。
纪凇也只是照例吻吻他唇角,面上情绪不显,似乎这样一个要求在他眼里也不过儿戏。
在提出的时候,乔喻殊早想到了这件事不可能实现,不过无尽的钱财实现的概率也寥寥。
晚上,乔喻殊在画里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听见拧开门锁的声音。
他以为纪凇今天不回来了,兀自望着金币墙良久。
11点半后,纪凇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沉重,客厅意外出现嘈杂的声音,哗啦啦的。
乔喻殊不知道纪凇在搞什么鬼,他没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把自己放出来,而是捣鼓了很长时间。
终于,乔喻殊看到熟悉的手伸进来了。他抓住那只手,熟悉的拉力把他拉出画外。
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金币,在客厅的地板上垫起小腿的高度。纪凇抓着他手不放,沉默持续了好一会。
乔喻殊被他带着摸上他的脖子,后颈赫然出现一道深重的伤疤,伤口微微结痂。
他倏然抽出手,抬眸观察纪凇脖子。那里围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可怖刀痕,深度刚好能将头颅砍下。
但不知为何,伤口重新融合起来,只留下外边的伤口。
乔喻殊神色复杂,怜悯的情绪刚生起就被掐断。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纪凇做出来的表象而已。
他出神地望着满地金币,意识飘流到最开始的那场梦中。
零碎的信息逐渐拼凑补齐,乔喻殊突然觉得这梦还挺准的。包括那双极为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