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好歹在放榜前取消了吴晟的名字。
林与闻告诉给沈宏博这个事的时候,沈宏博榜都写到一半了,要是排在后面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吴晟考了第八。
沈宏博十分确定林与闻是故意的,他甚至觉得林与闻就是掐着点的,对于他来说,以任何恶意揣测林与闻都是应该的。
而且更让他生气的是,
解元竟然是江都人!
凭什么!
……
“大人,”解元谢思良给林与闻深深作揖,“要不是大人,我是绝无可能考中的。”
“诶呦,可别这么说,”林与闻扶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下,满眼都是宠爱,这可是他新的宝贝疙瘩,“我怎么都不记得我见过你啊。”
谢思良笑了下,“我与大人是五年前见过面的。”
林与闻转着眼睛想,五年前他刚到江都,但是再详细的事情他也回想不起来了。
“大人那时刚当上江都的县令,您经常去庵堂给我们送棉被和新衣。”
“你是庵堂里长大的?”
“是,我家里贫困,母亲做工的时候就把我寄在庵堂里看护,”谢思良垂了下眼睛,但并没有太多自卑,“您当时看我在地上乱画,就教给了我写字。”
林与闻忍着笑容,自己的无意之举竟然改变了一个少年的命运,真是天意。
“写你的名字。”谢思良说。
“嗯?”本来袁宇坐在旁边听这段故事的还觉得挺温馨,这一听谢思良说林与闻教人家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哪有人这么干的啊。
“您当时跟我说,我一定要记住您的名字,这样不论以后遇上什么事,我都算是有点人脉了。”
林与闻尴尬极了,五年前,这谢思良也就十一二岁,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半大孩子面前吹的牛会有一天会被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我问您,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谢思良笑,“然后您说因为您是二榜进士,是天子门生,是很了不得的人。”
“我也想成为您这样了不得的人。”
刚刚的气氛又回来了,林与闻欣慰一笑,拍拍谢思良的肩膀,“你已经是了。”
林与闻想了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你五年前字都不认,现下竟然……”
谢思良点头,“是,您记得您给庵堂赠的那一批书吗,我就是看的那些。”
“看的还是我给你的书啊?”林与闻更觉难过,一样的书,人家五年考中了解元,自己,哎,不提也罢。
“咳。”袁宇清了下嗓子,让林与闻正经一些。
林与闻收敛了下表情,“也难为你能在逆境中翻身了,家中母亲可好?”
“去世了。”
林与闻愣了愣,“这……”
“程大夫说她少受了很多罪的,所以,也不算坏事。”谢思良的表情有点僵硬,但是他很快振奋起来,“师父们说您吩咐过,要是庵堂里有孩子有心科举,你会负责所有的吃住费用,都走您的私账。”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谢思良多少有些得意,“我当时就想,用的您的钱,我必须得考上,一次就考上。”
真是争气啊。
不管怎么说,看到这样蓬勃向上的青年,林与闻心里都是很开心的。
尤其是这小子还给自己省了钱。
……
林与闻把谢思良送走后,跟膳夫说了一声,同袁宇到外面吃东西了,这几天急着破案,他都好久没吃点新鲜东西了,膳夫自打学会了做包子,可找到偷懒的诀窍了,成天就是两大屉包子,他们审案子的追凶手的拿着就走,省事又能果腹。
但要是想天天吃包子林与闻待在家里不就好了,何必跑扬州这么老远来做官!
林与闻大口吸溜着刀削面,“晚阳的信还没来,但是我估摸着他一定考上了。”
袁宇叮嘱他,“先别说这样的话,太给孩子压力了,我们等着信就好。”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婆妈了。”林与闻皱眉。
“随便你怎么想。”袁宇根本不在意,他从胸前掏出一份书信,趁着等自己面的功夫细细看着,“天要冷了,我哥说他们已经加紧布防了。”
林与闻一边咔咔嚼着蒜,一边歪个头过去看,一般袁宇叫哥的时候,肯定说的是袁家大哥。
大哥一直上书要朝廷重视起辽东那边的女真部落,圣上嫌他烦就直接把他调到大同府了,让他亲自镇守。
这种消息对于袁家比袁家老二又升官了要振奋得多,林与闻也不知道他们家这种重武轻文的偏见到底是从哪来的,“你给大哥说我这次破案了吗,我这次肯定能升。”
“下封信会说的,”袁宇把信折好,“大哥信里说咱们这边的倭患也不容小觑,让咱们都警惕些。”
林与闻一瘪嘴,“之前他们都是小打小闹的,抢了东西就跑,追都追不上,就算你现在让指挥使警惕,我看他也不会有多警惕的。”
“是啊,扬州卫自从用义乌兵换血之后还挺受倭寇忌惮,他们从闽南那边登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那你到时候会去那边支援吗?”
“不知道指挥使会不会把这种立功的机会让给我啊。”袁宇对来送面的店家笑了下,捧着面规规矩矩地放在跟前。
他一点也不像当兵的,吃东西斯斯文文的,让狼吞虎咽已经准备点第二碗的林与闻止不住翻白眼。
“说的你一定能赢似的。”
“你不希望我赢?”
“……”林与闻呲了下牙,“吃你的吧。”
“好啊,林与闻,跑这躲清静了!”沈宏博一巴掌拍在林与闻的后背上。
林与闻不跟他计较,自己这点眼色还有的,就沈宏博现在的怨念程度,林与闻敢稍微招惹他一点,他就是本朝第一个手刃同僚的官员。
“沈兄。”林与闻笑眯眯地看着沈宏博,然后对店家吆喝,“店家,来一碗肉臊面。”
“哦呦,铁公鸡拔毛了。”
你看,这一天天夹枪带棒的,不像自己总是包容,“解元今日来找我了,说他努力一次考中就是为了让我省些资助他的钱,我这不就用省下来的钱来请沈大人吃面嘛。”
沈宏博的脸立刻黑下来,“你小子凭什么运气就这么好啊,”他也资助学生啊,十好几个呢,这次只有两个考上,一个十六名,一个十九名,单说出去成绩也很不错,但是跟解元怎么比得了。
林与闻就想听这句话,听到就满意,随后便是安慰沈宏博,“沈大人别比这个,这次你临危受命,这些举子全都算你的门生啊。”看沈宏博的脸色缓和不说,林与闻又说到,“而且,我听说最近吏部出了缺……”
“你也听说了?”连林与闻这样消息闭塞的人都知道,那看起来自己真的有戏。
“沈兄这次立了这么大功,陛下一定会有所奖赏的。”
沈宏博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虽然不该这样说,”他耸起肩膀咯咯笑了两下,“但我也这么想的。”
“羡慕沈兄啊,有实力,又有机遇,这到了吏部,还不得平步青云啊。”
“放心放心,若我有了机会,必定会大力举荐林兄的。”
袁宇眯着眼看他俩,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就开始一唱一和了,这文官们的友谊真是奇怪。
“对了,陈大人如何了?”林与闻问。
案子结了他就没再去拜访陈有同,亲手把人家培养的好学生送进监狱,他实在不想上赶着惹人家不快。
“陈大人好像有意致仕,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嘛。”
林与闻点点头,“但是……太可惜了吧。”
“是啊,我想他最后会想清楚的,”沈宏博晃晃脑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他不该为了这样一个学生,放弃真正重要的大事。”
袁宇这时插嘴,“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同届科举这么多人,可有你们觉得名不符实的啊?”
“他。”林与闻和沈宏博毫不犹豫地同时指着对方。
林与闻嘴快,“他那个文章算什么啊,全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句落在实事上的策论都没有。”
“你写的倒朴实,就差用市井白话了,要不是你那手字,陛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沈宏博,你可真好笑,陈有同大人批的就是你这种文章,你没看他第一天连个眼神都不给你吗?”
“你怎么看得出来他没给我眼神,陈大人的眼睛就那么大一点。”
“啊,已经开始辱骂上官了是吧,等我回去就参你。”
“行啊,你之前秋收大典时候偷偷跑出来吃东西的事情我还没给知府大人报告呢。”
“你自己不也跑出来了吗!”林与闻嗷嗷叫着,被气得手在半空乱挥。
“……”袁宇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样才对嘛,他在两个人的吵闹声里一口接一口的面条,吃得又开心又满足。
他这才想到自己来到扬州已经一年多了,这样的吵闹对他来说才是平和,虽然心里想着长兄的叮嘱,但是他总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啊,他没有林与闻那样的运气,他的所想与所遇总是相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