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许知禾还能想起此刻她近乎窒息的心情。心情并不复杂,反而是相当地纯粹,她就是想要金牌,也确实认为自己是有机会拿到金牌的,仅此而已。这一刹那忽然蹿升的渴求是如此的迫切,迫切到让她感到随着热度爬上脸颊的羞耻。哪怕是捡漏也好,求求了,让我拿下这一块吧,就让我好运这一次哪怕以后一直倒霉就可以——但她立马就生出这样可笑的念头,什么不好意思全都忘了,绞紧的手指之间倏然全是冷汗蒸发留下的冰凉。
报分的广播声响了。
难度分6.400,完成分8.033。14.433,0.3的难度优势不容忽视,到底还是差了那么0.033,初征全锦的杨端宜拿到了她的首个全国冠军,而许知禾以两枚银牌的个人成绩结束了她真正意义上的成年组首秀。铜牌被谢晴拿下,“作为即将退役的老将,能够在奥运归来之后迅速调整回状态,还是相当了不起的”,程茂作了这样的总结。
江春晓猛然泄气地松开了抓着许知禾袖子的手,尹湘桐微微皱了下眉头,赵岚教练激动得一把给还处于懵然状态的杨端宜举了起来,坐得远些的沈浮站起身甩了两下袖子,好整以暇地走过来,丢下一句嘲讽。
“这没本事的人啊,碰到机会也抓不住。”
“一一你还说别人,你的动作打磨不好就拿上来用了也不怕出事。”周培建恐怕是全场最失望抿了下嘴打断了沈浮的讽刺,又转过头来拍了下许知禾的肩膀:“不过她说的话是直接了点,但也没错。你稳定性是没有问题的,动作质量也好,转体很流畅,是吧,可6.1难度就是不够打呀?是不是?你哪怕今天是6.2,多一个连接,这金牌也肯定是你的啊?”
“我知道了,周导。”
手心的冷汗已经风干,许知禾用力攥了攥拳,轻车熟路地给沈浮丢下一个充耳不闻,面对教练时则是一贯的文静,得体。
“你的心态还真是好啊。”高松格则对着沈浮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回身抱了下许知禾,她挑起一边眉毛。“怪不得这么多场下来都稳住了。行吧,也恭喜你,国内比赛嘛,金牌也不一定比全顺难得。”
“谢谢小高姐。”
许知禾轻轻地回答,轻轻地点头。
果然,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事情,还是不抱希望的好。她很庆幸自己只抱了那么一分多钟的希望,所以即便希望落空,也能马上消化掉那相等的一点儿失落。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晴姐的侧脸,又看向高松格和尹湘桐两个大姐姐准备离场的背影。
然后在挡板尽头看见了父母兴奋无比的笑脸。
“穗穗去北京几个月,就又进步了好多。今天第一个上场,也没有热身,爸爸看着都觉得紧张,没想到你发挥得比前面两场还要好。来来来,你比赛也结束了嘛,可以吃点肉,你不是喜欢吃虾么?这个大虾给你点的。”
“你不要搞得太肉麻,这么大人想吃什么不会自己夹么?”许知禾妈妈伸手挡住丈夫把第十只虾夹进女儿面前碟子里的筷子:“穗穗都没吃完。再说了,春晓还在这呢,她是自己自律,也受不了你在这‘诱惑’啊。”
“阿姨好懂。”江春晓真的乖的过分,面对着一桌子丰盛,只夹几筷子蔬菜到碗里:“不过我倒没有自律,就是想到明天比赛,就紧张了,对吃的暂时比较无欲无求。阿姨,穗穗才是最自律的,她简直就是我偶像。吃吃喝喝的就不说了,主要是她的训练日记,比赛总结,从来一篇不拉,像这次全能刚比完,她文章已经写好了。”
“吃你的吧。”许知禾闹了个大红脸,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好友一脚。
“你妈妈可真是‘少女’啊,”江春晓却不消停,反而贴到许知禾耳边“开大”:“叔叔也挺有精神的,但是吧,和阿姨坐在一起谁都会显老的。”
“喂!我爸就是工作忙了点,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啊。”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住,许知禾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老爹上移明显的发际线了,于是随意移开了目光;这一下也是巧了,她居然正好和远处一张十人大桌后边站起来敬酒的朱菱对了个眼神。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一桌就坐得满当当的了,因为人多得挤在一块儿,朱菱的位置又靠里边,居然没注意到她。这下许知禾当然就多看了两眼,只见一桌的人那是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坐在儿童椅里的小朋友,朱菱端着高脚杯,敬完这个又敬那个,颇有几分“长袖善舞”的味道,赛场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哦对,她是鄂省队的是吧?本地人嘛,估计有些亲戚什么的过来。”许父顺着女儿目光望过去,他看比赛看得认真,场上队员也认了个七七八八。“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去和她打个招呼吧,也别看了,偷看别人总不礼貌。”
许知禾依言转回头,但身旁江春晓的眼珠子就跟黏在那边了似的,目不转睛。
“怎么看起来她还挺开心的啊?她这些亲戚们也都挺开心的。不应该啊,刚才你们颁奖的时候她可是一直在哭呢。哇你快看!这小孩身上穿的衣服写着‘朱菱加油’。”
“咦?还真是。那我觉得她这一大家子还挺好的,也没说看她没发挥好就怎么怎么样的。唔……其实来捧场就应该是鼓励为主的嘛。”
“那家里人不就是这样,就算你今天掉了,失误了,我们吃饭也得开开心心的,是不是?”
“老许!你快点呸呸呸,我们家穗穗明明最稳了。”许母又一次稳定拦截许父的随意发挥,一面又给江春晓夹了两筷子菜:“春晓也是很稳的,明天有两场对吧?我们和穗穗一起给你加油,要都顺下来,拿牌子喔。”
“哎,那我不就有了两个”
晓晓还是那么会来事儿。许知禾低头夹起一只剥好的虾咬了一口,忽然眼角一酸。
那是这次全锦赛她唯一真情实感地感到遗憾的一秒。
父母对自己这么好,可是……终究没法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作为一名运动员,不能绝对意义上成为父母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