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郭遣是个意外。
柏语今天回公司办离职手续,对上总经理,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她入职才几个月,贸然离职让总经理一下子找不到继任者。是以总经理一见了她,先对她独特的发型表达了震惊,随后就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地数落起她来。柏语自知理亏,一声不吭让总经理骂了个爽,只在临了提了一句:“张炎这小子是个不错的,您可以考虑考虑。”
要说她离职,最难过应该就是张炎了。他本就是她带过来的,眼下还没立稳脚跟,她这个靠山就要走,他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果然,出了总经理办公室,张炎苦哈哈地对她说:“柏总,您真要走啊?”
柏语默默愧疚了一秒,她拍了一下张炎的肩:“小张,你在这好好干,我知道你可以的。”
张炎的脸皱得状似苦瓜,左右看看,然后小声说:“柏总,我真的不能跟您走吗?”
柏语颇有一种始乱终弃的怪异错觉,说:“如果可以我自然会带上你,只是我现在都没有个着落,带上你岂不是害了你……若我以后好了,肯定不会忘了你的。”说实在,柏语也挺舍不得张炎,毕竟一个好用的助理不好找,不过她知道张炎好用,别人也会知道,她还是不担心张炎的。
柏语自以为在公司待的时间不长,和其他同事下属之间谈不上感情,见过张炎就准备走了,但没想到竟还有几个人过来送她。其中有个小姑娘眼泛泪花,把柏语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小年轻,刚毕业,正是重感情的时候。
左右寒暄几句,柏语乘电梯下楼,这情形与几个月前何其相似,但她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当时她还满怀斗志,并着对郭遣难以形容的愤懑,准备在新公司大展拳脚,而现在她心中却只剩一个愁字。
于一一的病没有先例,所有的治疗都是尝试性的,难保效果。每一次检查,每一个数据的变动都牵动着她们的神经,活像把心摊在油锅中煎了一遍又一遍。虽说现在和E国的合作研究有了新进展,病例也多了几例,却丝毫无法让人感到轻松。她们都隐隐感觉到,于一一的病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煎熬着柏语的不止于一一的病。在医院她自称是于一一的朋友,于母就颇为热情地和她拉家常,一开始还好,她勉强应对,然而到后来于母竟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她做媒,美名其曰结识青年才俊。这项行动于母是背着于一一进行的,其中深意柏语不敢多想。但于一一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就发现了母亲的举动。于是柏语一面应付着于母的攻势,一面迎着于一一“你敢答应你就死定了”的眼神,那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说到愁,柏语忽然想到了郭遣,他最近大概也挺愁的。刚刚张炎难过之余还和她八卦了两句,听说郭遣最近被邵董整的很惨,因着邵董的关系,郭遣现在在业内几乎无人敢用。从风光无量到如今这境地,落差之大,令人咂舌。张炎好奇又唏嘘:“这郭总可是邵董费老大劲挖来的,能力也很强,怎么如今闹得和仇人一样。”
“那邵阳最近怎么样?”柏语问。
“小邵总?听说最近被邵董押在家里相亲呢,这也挺奇怪的,小邵总还这么年轻,邵董怎么着急上这个了。”
似乎知道了内情的柏语沉默不语,心想邵董可不得着急了,他现在一定很后悔把儿子交给郭遣磨练。而郭遣,纵横职场多年没想到如今栽在了邵阳这个小妖精身上,想着想着柏语竟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兔死狐悲?哈哈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人类八卦的本性真是可怕,回过神时柏语已经和桑小姐讲完了。
“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当我瞎说的吧。”柏语摸了摸鼻子。
桑小姐微笑着摇摇头,换过话题:“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想起什么吗?”
“有,还是高中的一些事情,没什么特别的。”
“嗯,那还不错,慢慢来。”
柏语闻言苦笑一下:“老实说,我最近总有股不详的预感,就像过山车的缓冲带快爬完了,马上会有什么刺激的等着我。”
“别紧张,”桑小姐的声音自带舒缓功效,“至少你已经有了准备。”
走在街道上,天色已晚。临近年关,d市冷得让人打哆嗦。柏语裹紧大衣快步走向停车场,霓虹灯在寒雾中晕染出朦胧光斑。
到了停车场,她的车后方不知何时横了一辆黑色辉腾,将她堵死在车位里。柏语走近了,按着车主留下的号码,按到一半,通讯录自动弹出联系人——郭遣。
柏语一顿,似有所感地转身,身后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着清减几分的身形,男人指间燃到一半的香烟升起青白烟雾。
“郭遣?”
郭遣闻声怔住,看了她半晌才怀疑地叫道:“柏语?”随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两人沉默片刻还是郭遣提出去聊一聊,于是他们去了一间清吧。去的路上,柏语回味着方才郭遣甚是古怪的表情,思索着这表情原因。
她今天衣着不得体吗?脸上有东西?还是他知道了她离职的事,不应该啊。一阵风吹过,柏语头皮一凉。
柏语:“……”
她知道原因了。
虽说是喝一杯,但柏语还要开车,只要了一杯饮料。倒是郭遣好像抱着醉一场的打算,进去就让服务生把他存的酒都拿出来。
酒上来了,余量不少。柏语见状出声:“我可不喝,你悠着点。”
郭遣无所谓地给自己满上:“不喝也浪费,我明天就走了。”
走了?不过也是,郭遣如今在d市算是混不下去了,不走还留着干嘛。柏语和郭遣算不上朋友,可能连普通的同学关系也不如,而且单单他“小说男主”的身份,柏语就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但此刻她还是留了口德:“走了也好,以你的能力去了别的地方也不会差的。”
“呵,”郭遣瞥了她一眼,“我回R国,那里是我的地盘,何来差这一说。”
柏语没忍住翻了郭遣一个白眼,好心当做驴肝肺,她就不该同情这个家伙。
郭遣拿出一支烟:“介意吗?”
“介意。”
“切。”
郭遣到底是没抽,这点比高中时强上不少。高中时柏语难免带着少年人的中二之气,自知是个装货,但若说她是最装的那个她是不认的,郭遣才是整个班最大的装货。
高中生之间容易相互比较,况且是两个自诩第一的高中生,两个装货对上就变成了决战逼王之巅。学习,体能,相貌,各个能比较的方面他们都要一争高低,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又加上于一一等一系列事件,两人逐渐发展成了一见面就掐架,眼神对上就默认“这个家伙果然又在挑衅我”的局面。这些都是柏语近日想起来的,每想起一些她就为当初的幼稚尴尬的脚趾扣地。
柏语扫了郭遣一眼,话说郭遣这种家伙怎么会是“男主”:“郭遣,你有时候真是够讨人厌的。”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互相投以不屑的眼神,柏语的思绪继续发散。想起于一一,不知道现在一一和于母收拾得怎么样。她今天多想和一一一起回去,回到装满她们回忆的地方。可是她以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呼吸一滞,柏语举杯饮尽杯中饮料。
一旁的郭遣此刻也是杯不能停,眼神空空地望向远处,居然有几分迷茫。亏他刚才还嘴硬,柏语腹诽一句,可也生不出幸灾乐祸之意。
“小说”中邵阳的结局是什么?柏语不知道,她甚至都记不起“小说”有没有出现邵阳,可他的结局绝不是和郭遣在一起。柏语觉得自己也有些迷茫。
“喂,郭遣,你和邵阳分开了?”
柏语问完两秒郭遣才转过头:“什么?”
“我说,你和邵阳怎么分开了?”
“哦,”郭遣冷笑一下:“还能为什么,我现在这样还说明不了吗?”
“哈哈。”柏语干笑两声,“你也不挣扎一下?这不像你的个性。”
“我的个性。”郭遣重复了一遍,摇摇头然后自顾自又喝起来。
在柏语觉得他不会再说时,郭遣忽然说:“他的家庭很幸福,就算没有我,他也能过得很好,”郭遣又摇摇头,“没有必要。”说完郭遣就僵直了身体盯着手中的酒杯。
柏语的身体也一同僵直了,看着手里的杯子愣神。
“嗡嗡嗡。”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柏语掏出来,是于一一。
一通电话讲下来,柏语头脑发麻,侧头发现郭遣正看着她。柏语扯扯嘴角:“抱歉,让你见笑了。”
郭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其实知道你们又在一起时,我挺意外的。”
“为什么?”柏语知道她的表情绝对不好看。
郭遣耸耸肩,又冷笑一声:“呵,谁知道呢?”然后接着喝他的酒,指尖不知何时也点起了一支烟。
柏语看那烟雾升起,留下一句:“记得叫代驾。”就走出了酒吧。
她没喝酒,她不该醉,可柏语却觉得头晕起来。机械地发动车辆,她驶进夜色。许是遇见了郭遣,柏语不由得想到高中,画面在脑海闪过,一帧一帧,她想起过去,想起她的力不从心。
如果可以,她多想掏空自己。
车流拥堵,她想大声呐喊,她想使劲按按喇叭,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如往常一样平静的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