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洵一路沿着官道而行,路上行人多是匆忙逃亡的人,三两成群,因为是夜间偷袭,很多人头发散乱,只带了些贴身家当,便逃出来。
行了半里路,瞧见一辆马车被十几个男子围住,驾车的中年男子练练讨饶,被为首的男子拉下来拳打脚踢。
马车里传来一个女童哭声:“奶奶,我怕!”
奶奶安抚女童:“二丫头别哭,他们敢上来,奶奶抽他耳光!”
男人们大笑,一把扯下帘子。
元洵见状,冲入人群,道:“你们干什么欺负老人孩子?”
男人一瞧是个小白脸,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告诉你,兄弟投了句黎人,现在是二王子亲封的百夫长,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快点跑,不然句黎人来了,可不会放过你这个细皮嫩肉的!”
句黎人以往攻占一个地方,常会用钱或是官位收买当地的泼皮无赖,让他们当先锋骚扰,让民众苦不堪言,再出手。
元洵知道对付这种人说理无用,抽出环首刀,男人道:“哟,还有刀?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孙平跟了上来道:“欺负妇孺,好不要脸!”
几个回合,就把一群男人打跑。
中年男子爬起来,连连告谢,元洵对孙平道:“你送他们回城。”
孙平犹豫:“可公子你的安全——”
元洵道:“我就在附近,不走远,遇到句黎人多我会逃。”
孙平只好先送一车人进城。
元洵又行了片刻,遇到两个落单的句黎人持刀劫掠,周边几十人吓得四处奔逃,竟不敢反抗。他正一腔怒火没处去发,拿起马背上弓箭,连发两箭,皆穿胸而过。
几十人如见救星,纷纷求救,甚至有人过来拦马,要把妹妹卖给元洵,说是给他当奴婢,让他保证他们安全。
元洵看他长得膀大腰圆,脸白腮红,定是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反而他的妹妹颇为瘦削,低着头不敢说话,气得骂道:“你堂堂七尺男儿,有事就把女人推到前面,怎么好意思?”
男人被说的急赤白脸:“你怎么说话的?我告诉你,要不是句黎人来袭,还轮不到你来娶我妹妹!那黄县令打我妹妹半年主意,我都没松口。我可是打算送她进宫当良家子的,她这样貌,早晚被皇帝看上,封为美人。你是什么东西,给你还敢嫌弃?”
元洵道:“她是你妹妹,你把她当成什么?随便送人的物件吗?”
男人道:“什么物件?没有我,她只能跟着那些老头子当个小妾!我把她送进宫,那皇帝再怎么说也不过二十出头,就算沉溺玩乐,荒废朝堂,屁事干不了,不比那些糟老头子强!”
“你说什么?”元洵听他如此说自己,不免气愤,“你怎么知道皇帝就只知道吃喝玩乐?”
“我怎么知道?全大雍谁不知道?从他当‘走运太子’的时候就知道了!”男子本来脾气就差,一路逃亡疲累,更是管不住嘴,怒道,“他要是能行,怎么到现在去灵州的还是夏万不是他?这数万的大军,是夏家的,满朝的文武,是夏家的,我倒要问问看,那长安城,除了他家祖坟还姓元,还有什么地方姓元?”
“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他要是真的行,怎么还能让句黎人打进来?不仅占了盛乐郡,还要打怀荒郡。我告诉你,我娘就是盛乐郡人,就死在在三年前那场仗里。我们兄妹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皇帝的错?”男人突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娘啊!娘啊!您在天上看看,你儿子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我还不如跟你去了,省得妹妹还跟外人来编排我!”
他又哭又闹,一副泼皮无赖样,可偏偏说的又有道理,元洵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气得狠狠一鞭子打在地上,那人哭得更大声。
元洵跳下马,从句黎人身上搜出一些银两,递给他妹妹,又抽出句黎人的刀塞到妹妹手里。
“你拿着银子和刀,有人欺负你你就砍他,眼下这光景,你得保护好自己。至于你哥哥,”他瞧了眼男子,男子一边哭一边偷瞄他,他道,“若他再说这种话,你就拿刀砍他,他这种人,吃硬不吃软。”
妹妹点点头,他又嘱咐道:“他是个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而不是站在女人背后说话。”
说完上马,行了几步,看妹妹扶着男子站起来,才发现男子是坡脚,走路一瘸一拐的,脚上还裹着纱布,上面渗出血水,应是被句黎人砍的,又勒马回头。
男子见他回来,惊道:“你还要干什么?”
却听他躬身道:“你刚才说的对,是我的错。对不住。”
男子没想到他来这一出,骂出声:“不是,你有毛病啊?你跟我道什么歉?你是什么东西,我要你道歉?”
他骂骂咧咧,元洵却已调转马头,继续向前查看是否有被围困的人。
路过一个草棚时,见四个男子围着一个老妪讨要食物,老妪不肯,那几人便动手去抢她包袱。老妪显然干过农活,力气很大,死死攥着包袱不松手,但几个男子到底人多力气大,硬生生把她手掰开,将包袱抢过,当众翻检。老妪气得坐在地上大骂,周围行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
元洵心中愤慨,驱马上前,喝道:“你们几个成年男子,怎么能当众抢一个老人家的东西?”
其中一个男子抬起头来,见他粗布麻衣,只有那匹马看着值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怎么?偷匹小马驹就以为可以行侠仗义?装豪侠?”
另一人好容易从包袱里翻出个金镯子,放在嘴里咬一口道:“大哥,是真的。”
刚才的男子道:“好三弟,还是你眼神好。”
老妪叫道:“那是我出嫁的嫁妆,我娘给我的,你还给我!”
男子恬不知耻道:“那正好,反正你没儿没女,不如给了我们兄弟,也算做件好事。”
最小的那个男子不过十五六岁,见哥哥们都得了好东西,急道:“老东西,你身上还有别的没?他们都有,我也要!”
老妪气得倒地不起,男子冲过去要搜身。
元洵没想到四人如此无耻,一鞭子抽上最小的男子,在他脑袋上重重抽出红痕,男子还不肯松手,元洵又是啪啪几鞭,抽在他脑袋上、背上、腿上。
“大哥,他欺负我!”最小的男子求救。
还在埋头苦翻的男子闻言冲上来,想把元洵从马上拽下,元洵反手又是一鞭,打在他手上。他更是暴怒,从怀里抽出匕首砍向马腹:“老子杀了你的马,看你还敢嘚瑟!”
元洵用鞭子打飞匕首,另外二人见了,都赶过来,三人一起围攻元洵。
元洵抽出环首刀,挡在马前,喝道:“谁敢上前?”
三人看到刀,都往后躲。
元洵道:“还不快把东西都还给老人家?”
三人把东西都放回包袱里。
元洵又道:“把包袱系好,还给老人家。”
三人依言而行。
待到老妪取回包袱,道了谢,赶路不见身影,元洵才放下刀,让四人滚走。
不想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骑马而来,四人中的大哥看见官兵,忙叫道:“黄县令,这里有个土匪,他抢劫百姓,快抓住他!”
十几人赶过来,黄县令却破口大骂:“你大叫什么?把我的野鹿都吓跑了!你知道我从昨晚上蹲到现在吗?什么土匪山匪,就是水贼来了,我也没空管!”
黄县令一喝,四人不敢说话。
元洵听他姓黄,想来是白云镇的县令,问他:“你是黄不识?”
黄不识看他:“怎么,不认识我?”
元洵道:“现在句黎人来犯,你身为县令,不抚恤百姓,组织抵抗,却在野外游猎,玩忽职守,你当的哪门子县令?”
黄不识哪里知道这些治理的事情?他本来就是个公子哥,只因黄氏是当地豪强,才被举为孝廉,又因其岳丈是祁氏的族长祁东阳,才得了个县令当当。
哪知黄不识竟然道:“我不会啊,你会?那你来教教我?哎呀,可是我是这县令啊,你不是县令,这有什么办法?你不服?不服,不服你找郡守去啊。呀,忘了说,上星期郡守刚死了,新的还没来,看来你只能去长安找小皇帝咯。”
旁边人听了都发笑。
孙平此时送完人赶来,闻言喝道:“黄不识,你胡说八道什么?”
黄不识见孙平长得不好惹,扬鞭欲走。
元洵拦住他,他不耐烦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元洵道:“召集男丁,分发武器,修补城墙,组织防御或进攻,总有你能做的事。”
黄不识道:“做了又能怎么样?句黎人那么凶猛,先帝都差点被射穿脑袋,我为什么要上去卖命?”
元洵道:“你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
黄不识道:“我自暴自弃?当今陛下不也是每天逛街遛鸟射鹿跑马,怎么他做得我做不得?”
“黄不识!”元洵还没有说话,孙平抢先喝止,被元洵拦住。
“你要让我守城,可以,”黄不识瞧了瞧二人道,“除非灵州打了胜仗,这怀荒郡还是姓元的天下。不然,等句黎的二王子打来,我就带着土地田契投奔他去。我黄家这样的豪绅,怎么也得封个大当户当当。”
这是直接装都不装,把心里话摊开来说了。三年前句黎人攻打玉城,怀荒郡有些豪强就起了心思,不肯即时支援,让句黎人得以喘息,攻破玉城。
元洵怒极反笑:“你叫黄不识?”
黄不识:“怎么?想要我签名?”
元洵:“枉你爹黄不时战死玉城,留下一世英名,到了儿子这里,却变成这幅样子,真是可笑。”
黄不识:“我爹他不识时务,我可和他不一样。”
元洵:“你最好守住城中,不然你那岳丈祁东阳知道了,只怕你吃不了兜子走。”
黄不识虽然是二世祖,却是怕他这个岳丈的。但他丢不起这个脸,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想反驳,却见元洵已经骑马往远方去了。
*
元洵马骑得飞快,不一会儿已经出了白云镇地界。孙平紧追在后,劝道:“公子,这里离坞堡越来越近,太危险了!”
元洵不听,加紧马腹,跑得更快。
孙平见状,只好拼了命抽马鞭,赶在元洵前面,一把拉住他缰绳,小黄马受了惊,差点把元洵掀下去,元洵贴紧马背,等小黄马安稳下来,才对孙平喝道:“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孙平赶紧劝道:“陛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句黎人凶猛,我们就避战,硬冲上去救不了人,反而枉送性命!”
元洵道:“你没听见他们怎么说朕吗?一个呼延鞮,他们就要带田契去投奔,要是呼延屠渠来了,他们不得捧着祖宗牌位迎接?”
孙平道:“黄不识瞎了狗眼不识君,陛下何必跟这种人计较?”
冷风迎面吹来,元洵胸膛起伏,等了片刻,心思沉静下来,道:“夏侯荡我们必须去救。”
孙平不解,元洵又道:“林乘风出发之前,已经派人调查了怀荒郡所有坞堡势力,其它坞堡如朱氏、史氏,都不如夏侯氏势大。他们的兵不仅多,而且经过训练,可以直接用,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也多,我们若想打赢这场仗,不能失去这支队伍。”
孙平闻言道:“那我们等林中郎——”
“战机稍纵即逝,等林乘风来了,只怕坞堡早被攻破。”
“可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那傻子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确是当前的困境。
元洵想了想道:“我们从后门小路走,那里山林众多,山路崎岖狭窄,句黎人不会派大军走,先看看情况。”
孙平还在犹豫,元洵喝道:“孙平!”
“是!”
“那天林乘风选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臣说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你现在怕了吗?”
“臣当然不怕!臣进宫就是为了建功立业,杀那些句黎蛮子片甲不留!”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孙平知道不可再劝,一咬牙,“若是遇到危险,我负责引开句黎人,您一定先离开,不要顾忌我的生死。”
元洵一声令下:“走!”
两人扬鞭而去,马蹄疾踏,震起一片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