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力赛结束,众人回教室上课。陈幸和陆仰回来拿免费的水喝,偶然发现杨芹娜的身影。
她穿着秋季的延中校服,一个人默默地在绛红色跑道上奔跑。
陈幸远远地看她,看到那抹蓝白色声音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点,又慢慢靠近,融为天空的一抹颜色。
风将陈幸的长发吹乱了,陈幸将头发别在耳后,走上前喊道:“芹娜!”
杨芹娜抬头。陈幸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疲倦,对方还没说什么,陈幸立马跑上前抓住她的校服:“这么冷!快回去了。”
“陈幸!”杨芹娜一看到她,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你怎么来了?”
“回来拿水,正巧看见你了。”陈幸如实回答。
杨芹娜点点头:“我还没跑完,等一下我。”
“为什么一定要跑?你的……”
杨芹娜打断她:“我要跑完人生最后一场比赛,我喜欢跑步。”
陈幸眨了眨双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在杨芹娜身后说道:“不舒服的话和我说。”
“嗯。”杨芹娜笑了一下,垂下眸又抬起,“恭喜你们破纪录了。”
陈幸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脸上的强笑总让她感觉不太舒服,陈幸生硬地说道:“谢谢。”
陆仰走到她身边,问道:“杨芹娜怎么了?”
陈幸思考了下,回答:“她在比赛。”
杨芹娜跑得并不快,但动作十分漂亮。陈幸觉得她不止是在奔跑,像是在追逐一些东西。杨芹娜奋力一跨,以胜利者的姿态越过红线。
她叉着腰,原地甩了甩腿,转头向两人看去,兴奋地大喊:“我跑完了!”
话落,杨芹娜又失落地垂下眼:“少个人。”
陈幸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回复:“恭喜你!芹娜!”
杨芹娜慢慢走过去,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杨芹娜抱着双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嘴唇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生病了好难受,果然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想起平时的好。”
陈幸靠过去:“会好的。”
杨芹娜低下头,在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几支苹果味的真知棒:“小洧放在桌洞里的,小望来收拾的时候送给我了,小卖部已经没有卖的了。”
“快吃吧。”陈幸说。
杨芹娜递过去:“给你们吃吧,我最近不能吃糖。”
陈幸想了下,还是收下了:“那我帮你保管。”
杨芹娜只是笑,双腿打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眉目之间还是藏不住傲气:“小洧真好。”
“许洧彬?”陈幸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发虚。
“是的。他很喜欢人这么叫他,可惜我之前从来没叫过。”杨芹娜靠在她的肩上,“他好勇敢,被捅了那么多刀还是有力气把我推开。他说他很重,这是最后一次犯懒。”
陈幸不说话,也没有好奇询问,陆仰也同样。
杨芹娜看着天,那双清澈的双眸里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她扬唇,唇角弧度和平时一样,一样骄傲张扬:“我拥有许多美好记忆,也拥有很多很好的人,现在阳光很好,足够了,现在没有遗憾了。我只是觉得成长似乎并不是特别好。”
“你说什么呢?”陈幸好笑道,“只要成长,无论是草还是花,都能看到阳光。”
杨芹娜破涕为笑:“你好傻呀。”
“真的吗?”陈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杨芹娜伸手扯她的脸蛋:“你太好玩了。”
陈幸也笑了一下。
——
下了班,陈幸和陆仰一同行走在街道上。到家第一件事情,陈幸回卧室写作业,陆仰躺在床上休息。
写完面前的试卷后,陈幸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过了会儿又蹑手蹑脚地端了杯热牛奶回来。
陆仰已经醒了,坐在书桌前帮她批改试卷,手边的手机还亮着,陈幸扫了眼,张开双臂抱住他。
陆仰笑了下,将她捞到大腿上,耐心地给她讲解错题。
“这么快就醒了。”陈幸说。
陆仰说:“我没睡,你一走我就起来了。”
平淡的生活截止在三月底的某一天晚上,两人照旧一同回家,电梯门一开,陈幸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凭借微弱的灯光她发现门边多了一团半人高的黑色物体。
陆仰有些疲倦,压根没有发现,正走过去准备开门。陈幸拉住他,话刚到嗓子眼,那团东西突然动了下,像塑料垃圾袋被撕开一样猛地变大,速度极快地向两人冲来。
那一瞬间,酒味血腥味冲入陈幸的鼻腔。陆仰率先反应过来,揽住陈幸的肩将她拉到一侧,轻易躲避对方的动作。
那人的摇摇晃晃,身形不稳。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陈幸看清了这个人的脸——陈翰。
他鼻青脸肿,脸上布满淤青疤痕,双颊瘦削脸色蜡黄,下巴是挂满胡茬,身上的黄色冲锋衣沾满灰尘血迹。陈幸看到他双目通红,双唇上下碰撞,拼成了一句话:“把!钱!给!我!”
“你怎么在这里!”陈幸惊慌失措。
很久没见过了。他变了很多,牙齿缺了几颗,嘴唇上全是血色咬痕,龇牙咧嘴朝陈幸扑去:“钱呢?你妈的钱呢?”
陆仰眼疾手快拉住他,用力将他甩到一侧,转头询问:“这是谁?”
“……”陈幸咬咬牙,感觉分外羞耻,“我爸。”
陆仰拧眉,在陈翰起身前一刻退后几步,将陈幸整个人圈入怀中:“你从楼梯道下去,保证自身安全。”
“你呢?”陈幸连忙问道。
“我留下,你去报警。”陆仰一边回答,一边制止陈翰的动作,用力将中年男人推到门上,发出哐啷一声。陈翰没力气,叫唤了几声慢慢缩回地上。
楼道的声控灯一亮一灭,陈翰的脸布满阴翳,每一刻陈幸都觉得恐怖至极。
陈翰整个人趴到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话,简直虚弱到不行,却又在陆仰放松警惕的时候露出凶兽爪牙迅速爬了起来。
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陈翰居然带了一把菜刀,他口中吐出听不懂的话,双手握着刀柄,刀尖有些钝,闪着茫茫银光。
陆仰转头,看到陈幸的身影消失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准备全心全意对付面前的人。不料下一刻左肩膀突然被砍了一刀,血箭冲天,温热的液体很快浸湿校服。
他痛呼一声,整个人往后退。陈翰承受追击,握着刀柄迅速扑过去。
陆仰退后几步,站在原地等待陈翰过来。声控灯灭了,在陈翰离他两米远的时候陆仰抬起右手将靠墙的玻璃掀翻。
玻璃倾倒砸到陈翰身上,将他整个人往墙壁边挤去。
砰的一声,玻璃全部碎掉。陈翰恼羞成怒,怒目圆睁抬起手,那把刀迅速落下,陆仰闪身堪堪躲避。
地上积了一摊血,陆仰咬着牙,双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碎玻璃上,每走一步血就流一地。陈翰转身也跟着跑过去,他走路摇摇晃晃,刀不停挥舞。
陆仰的心脏砰砰跳,蹲下身随便捡了一块玻璃。
幸好,声控灯再次灭了。
陈翰只能靠着窗外昏沉沉的天空,勉强找到人身。陆仰到底年轻,躲得极快,但由于失血过多,他也有些费力。
这样一来,血越流越多,像开了的水龙头,血滴在地上犹如雨水落地。
他忍不住喘粗气,胸口起起伏伏。
陈翰大声叫嚷,刀在空气中划了无数道口子。陆仰不断退后闪身躲避,血腥味蔓延。
声控灯一亮,陈翰咧嘴笑了,冲他直直跑去,边跑边吐着一些肮脏的话语。陆仰紧拧着双眉,回头看了眼窗口,足尖轻点准备跳下去。
楼梯口突然伸出一条腿将陈翰绊倒,他摔在地上刀也滚到了一边。
陈幸才不管陈翰口中吐着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急忙拉着陆仰的衣袖,本想询问情况,却摸到了一团液体。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一下子明白了是什么。
陆仰暴躁地说道:“你回来干什么?!”
陈幸也反应过来,吼道:“我不放心!”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仰烦躁地啧了声,一手圈住她,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劝道:“你先躲着。”
陈幸大声说道:“我不!”
话毕,她蹲下身捡起菜刀,上面还沾有热血,陈幸抖着手将其扔进黑暗的楼道,刀落地的清脆使她发毛,简直太可怕了。
陈翰爬起来,陆仰心中敲响一万个警钟,双手用力地将陈幸按进怀里。
陈幸挣扎着起来,抓了一把碎玻璃,猛地往陈翰脸上按去,在男人的脸上划了无数道小小的口子。
她一面龇牙咧嘴,一面又害怕到不行,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陈翰抓着她的头发,大腿往上抬将她整个人扔到一边。
陆仰疼得发抖,还是忍不住过去。
“不准过来!不然她就死!”陈翰喊道。
此言一出,陆仰就停住了。
陈翰大笑了好几声,手上愈发用力。笑完,他又阴森森地对着陈幸说:“说啊,钱呢?”
陈幸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楼道的灯亮了又灭,陈翰的声音回荡在耳侧,像是来索命的:“钱呢!你妈给你的钱呢!钱呢!在哪!我的钱!”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陈翰就挥手打了她几耳光,力度比起高一那天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打得她面部扭曲,眼眶里积满泪水摇摇欲坠,却不肯求饶不肯出声。
“您别打她!”陆仰道。
陈翰抬眼,混浊的眼球转了一圈,咧开嘴阴恻恻地问道:“你的男朋友?长大了啊。”
“你滚!”陈幸冲他吐口水,四肢变得滚烫撑着冰凉的地板挣扎着起身。
陈翰气得用力踹了她一脚,将她踹到几米远,还自言自语道:“钱呢?我的钱呢?你能还清那些债,肯定还有很多!全部给我!还有你妈的钱也给我!”
看着陈翰逐渐逼近,陈幸的牙齿直打颤,舌头黏在上颚,无法吐出一个字。他的脚不断在身上踢踹,每一次都痛彻心扉。陆仰心疼得要命,双手握拳,忍不住抬脚过去。
陈幸看到了,着急忙慌地说道:“不准过来!”
陆仰停下了。
“陆仰,你退后!”
陈幸躺在地上,黑暗中她的身影十分模糊,声音支离破碎,整个人惨不忍睹:“陆仰别过来,你等下,你先别过来。你流太多血了。”
陈翰已经疯癫了,饿了几天又被打了几天,只知道说些关于钱的字眼,其他的一律不闻。陈幸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钱送给他赌博,声音和身体都哆哆嗦嗦的:“滚!”
陈翰扯着她的衣领,油腻腻的脸凑近她:“不给?那我就要你的命。我花不了,你也没命花!”
说着,他就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刀。陈幸紧闭双眼,心跳快得几乎冲破胸腔。
血液弄脏了地板,血肉都溅到了天花板上。她睁开眼,脑海空白。
湿嗒的眼泪模糊了她的眼,温热的血液打湿她的双眼和脸庞,像挖到的石油一样不停地喷出来。
“陆仰……”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陆仰垂眸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故作一脸轻松地把折叠刀从手里扯出来,随手扔到一边。
陈翰被推到地上,浑身扎满碎玻璃,痛得连连咒骂。
陆仰撑着墙嘶了一声,陈幸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牢牢抱住。尽管都这样了,他还是装作无所谓,擦掉脸上的血冲她微笑。
“别哭。哭也行,偶尔脆弱也是成长的一部分。”陆仰对她笑,膝盖一软,他抬手遮住她的双眼,一只手环抱住她,还是下意识做出了保护的姿态。陈幸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身形晃了晃,整个人倒在陈幸怀中,身下积了一滩温热的血。
陈幸怔愣了一瞬,双手用力抱紧他,感受到指缝之间溢出的鲜血。她的呼吸也变得不稳,低下头和他额头相抵,一边哭一边说道:“陆仰,陆仰……好多血啊,陆……仰,你能听到吗?听得到吗……”
——
安抚好了陈幸的情绪,询问了陈幸的意见。陆仰联系了之前就找过的律师,四月底正式开庭。
许久未见的“父亲”蓬头垢面地来到她的对立面,脸上有好几处新增的淤青,鼻孔下的血液还没有擦干净,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