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智伯瑶已经长成了一个容貌俊美的青年，就和智瑶一样。

他驾驶着战车在草地上驰骋，女眷们则聚集在河岸边玩耍。

几日前，叔母师嬴邀请族中子侄来晋国赴宴，如今终于展露出了真实目的，她叫来智伯瑶，拉着一名长得和赵慧一样的少女的手问他:“可与君同车否？”

晋国与秦国世代通好，父亲母亲也并未表达过反对，于是智伯瑶欣然接受了叔母的好意，“不知姑娘姓名？”

少女羞怯道:“车嬴。”

智伯瑶朝她伸出了手，拉她到战车上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少女面颊羞红，眸如星辰，主动送上了一朵藏在袖中的芍药花。

几年过后，他们的儿子智颜降生。

又几年，弟弟智宵与晋国宗室出身的弟媳胧姬生了一对龙凤胎。适逢智伯瑶继任执政之位，深以为吉兆，顾亲自为他们取名，男孩叫国，女孩叫王。智氏一族执掌一国为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族弟荀璋带着夫人季嬴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前来拜访，不是为了贺喜，而是为了告别。

“父亲欲离开晋国，叫我等不要声张，然此一去恐为永别，故此前来拜别。”

智伯瑶听他这么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连这最后一别都只给了个阴阳怪气的回应:“哼，吾与智氏必不会带累了族叔，让他好生安养天年去吧。”

荀璋拉着季嬴给他磕了个头，依依不舍地从后门离开了。

智氏的势力在智伯瑶多年的尽心谋划下，越发壮大，在整个晋国内风头无两。

这还要多亏了赵氏先家主赵简子铲除了范氏与中行氏，六卿变成了四卿，如今智伯瑶的敌人就只剩下赵魏韩三家了。

然后他朝最弱小的韩氏发起了进攻。

韩氏家主韩虔懦弱无能，但是赵氏的嫡长子赵伯鲁夭折，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丑八怪赵无恤长成了一个大丑八怪，继承了赵氏家主之位。

可能是因为鼻子大的人嗅觉也格外敏锐吧，赵无恤很快就嗅出了智伯瑶的野心，即使牺牲赵氏的利益也要救援韩氏，还用好处说动了魏氏一起。

但即使这样，智伯瑶也占据了上风。

他恨毒了赵无恤，那个丑东西竟敢扰乱他吞并韩氏的计划，他一定要让赵氏付出灭族的惨痛代价，让他们家再出一个“赵氏孤儿”。

于是他对赵氏的城池围而不攻，以水淹之，断绝粮草，整整三年，致使城内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与瘟疫，城中人相食。

他就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就能让赵无恤跪在他的面前向他乞求活路了，然而魏氏与韩氏的援军居然赶到了。

他的城池反过来被大水淹没，智瑶败了。

这个幻境中的智伯瑶终于第一次和虚空中的智瑶对上了视线。

智伯瑶对他说:“你还要看多久？是时候与我合二为一了。”

城头下，敌军的声浪如同潮水:“生擒智伯瑶者赏千钱！生擒智伯瑶者赏千钱！”

城门内，无数军民全如同丧家之犬，他们瘦骨嶙峋，拖家带口地向城门涌去。士兵们拦不下他们，也可能根本就不想拦，这些流民中或许就有他们自己的妻儿。智瑶甚至看到有守城的士兵脱下了自己的皮甲，偷偷混进了流民的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冲撞城门。

智瑶看到城门外的那支军队其实一点也不威武雄壮，他们和城里人一般的瘦骨嶙峋，皮革铠甲都没有齐整的，再过两年可能都要被虫蛀烂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智伯瑶就是输在了这样的一支军队手中。

那个军队的首领更是容貌丑陋无比，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一颗毛发浓密、五官粗鄙的头颅，哪有丝毫华夏贵族的文雅模样，根本就是个狄人生的杂种，连他家的奴隶都不会选用这么丑的。

赵无恤，一个连他亲生父亲都嫌弃的、无人怜恤的奴隶之子。

他智伯瑶可是在整个晋国的期盼中降生的智氏长子、无双美玉，是执掌晋国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政啊！

有士兵悄悄靠近了智伯瑶，他当然发现了那名士兵的行动，兵败如山倒，他的身边已无一人可信。

智瑶怒气上涌，转瞬之间，意识就已和智伯瑶合二为一。

就在这视觉转换、灵光一现之间，他突然完全明白了自己拥有着怎样的异能——分子重组，他能够自由地控制组成自己这具身体的全部分子了。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受，好像他的灵魂和意识不再需要依靠肉＊体而存在，无论是头、手、腿、脚，还是眼睛、心脏、大脑……全都变成了一种任凭他使用的工具，可以拿起来，当然也可以扔出去。

于是他将它们全部扔了出去，只需心念流转，他全身的分子就被打散了。

人类的肉眼无法识别单个分子这么渺小的物体，于是在他人眼里，他是在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

士兵们不可思议地四处搜寻，而智瑶在此刻体验到了一种玄妙至极的、全新的观察世界的角度。

他的肉＊体碎成了无数块，于是意识也碎成了无数块，他可以自由地进入木头、石头、土地、河水和别人的身体里。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无数个分子聚拢在一起组成的积木堆，全都是缝隙，全都能侵入，无坚不摧的宝剑原来也只是一团松散的积木云。

于是他在宝剑里聚合，宝剑裂开了，他在敌军的大纛里聚合，大纛折断了，他想要杀死任何人都轻轻松松，所有人的心脏、大脑、血管，都对他敞开着。

但是他偏不要用这么寂静无声的方式杀死赵无恤，他要让赵无恤死得明明白白。

他在赵无恤的眼前聚合成人形，抽出了他的佩剑，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但是又确实看清了这份神迹时，挥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智瑶的意识与幻境中的智伯瑶分离，智伯瑶狂笑着对他说:“很棒吧？这就是神赐予你我共同的礼物，尽情地去使用它！我们能够做到任何事！”

他离开了幻境。

＊＊＊

复杂而浓烈的情绪依然弥漫在智瑶的胸口，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消散。

他已经明白了，智伯瑶就是曾经的他自己，是他的前世，他们两个是同一个灵魂，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在上辈子的他身上切实发生过的，所以他们的情绪才能如此一致。

这游戏，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跟什么命运似的。

智伯瑶居然没有消失，他还存在在智瑶的灵魂里，[是的，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两个本就是同一个灵魂，你会回到现实世界，你还会遇到他们，为我，为你自己报仇，这就是你的命运。]

智瑶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谁管你，你的仇关我什么事，我可还有的是大好的明天，而你早就死了。”

[天真的小子，命运是既定的，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到时候如果你不愿意做，可以把身体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智瑶拒绝了他，他无比了解智伯瑶，就像是了解自己一般，“别想觊觎我的身体，交给你之后，难道你还会还给我吗？像你这种老东西，只要乖乖躺回地狱里睡觉就行了。”

智伯瑶真的乖乖退进了灵魂深处，[你一定会需要我，到那时再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