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前后不一的言辞,让娄华姝和东瑾两人俱是神色一凛,当即重新将心思专注到了那宫人的言谈上。
那宫人说的极其细致,让人难以辨别其中真假,好似每一句话都细细考量斟酌后,才说出来的。
“王允那伤口本就不见好,因着别的宫人的冷眼嫌恶,更是精神上受了百般折磨,平日里本就吃不下睡不好,和旁人相处间还受了诸多排挤。”
说着,那宫人抬眼觑了觑阶上两人的神色,继而道:“想来就是多重煎熬折磨之下,才让他有了轻生的念头?”
娄华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东瑾身上。
东瑾面上神色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似是也在思考其中缘由。
半晌,见娄华姝没什么动静,一直等他表态后,才言辞淡淡道:“好,说完了便退下罢。”
待宫人一出门,脚步声离这处越发远了,确保已经离去后,娄华姝才忍不住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东瑾思量了半晌,望了望门外站着的其他宫人,那些皆是还未被审问之人。他们本想着问过这个,若再说了一样的事情经过后,便免了余下之人的问话的。
不想,偏是在这人上出了岔子。
他徐徐将眼神收回来,沉静道:“继续审问,若剩下的人没有和他相同的言辞,那便是那一个人有问题。”
娄华姝似觉有道理的点点头,但又想到了什么,便再次问道:“那若是剩下的人还有同他言辞一样的呢?”
她想到的,东瑾自是也想到了。
他眉目凝重了几许,望向远处的视线有些深邃,意味深长道:“那这不同话术的两群人,有问题的自是其中的一群人了。”
“他们说出虚言来混淆咱们视线的目的......?”
娄华姝神色一凛,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包庇凶犯。”
这个答案一说出口,便让她背后一凉,身上好似都起了层鸡皮疙瘩般难受。
自王允生事开始,她便一直觉得自己的倚华宫中,侍候了她那么多年的宫人,突然间就都变得好陌生。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一直效忠于她,为她做事,但这其中究竟有几人真,几人假?
又或者到底谁可以真的让她继续信任?
那些诸如王允之流,背叛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在为谁效力,又或者成了谁的棋子来试图操控她经手的每件事?
今日那些人能将手伸到东瑾身上,谋害他的性命,那她何时又会遭了这些人的奸计。
愈是这样想,娄华姝愈觉得心好似在不停下坠,这感觉便像头上悬了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让她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东瑾见她这心神不宁的模样,也知道她大抵是被吓到了。
自小被人捧在手心,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自是一直都活在不见丝毫脏污的阳光之下,哪里见过这般卑劣的手段?
但也偏就是她这毫无防备之心的性格,使得阴暗处的手,伸向她这里反而更畅通无阻了。
他探过手去,触碰到她微有僵硬的脊背,不甚熟练地安抚着:“没事,早日发现宫中异样,是好事。”
娄华姝抬起水润润的眸子,似有不解:“好事?”
东瑾点点头:“早日发现,才能趁着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反应不及时,将其连根拔起,而后一网打尽。”
他这话不是安慰,是事实。
若这么说的话,早日发现倒也确实百利无一害,娄华姝不断下坠的心,这才有了实感般,稳稳落定。
她对着东瑾定定点了点头,深深吐出了口气,随后才让身边的催梅向外继续通传下一个人进殿。
这一轮审问,自早间问到了将近黄昏,日头西落,直到最后一人问话的结束,他们才终于得以歇息上片刻。
看似是不痛不痒的审问,但实则又耗心神又耗脑力,还让娄华姝枯坐上了将近一日,这一日下来,她已是又累又困,腰间还微有酸痛,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反观东瑾,倒还是一直能气定神闲的喝茶。
娄华姝实在佩服,她看着依旧平淡的东瑾,只觉有时感觉他脆弱得好似一掰就折的竹签,有时又像是铁打的一般。
真是引得旁人对他探究不已。
催梅瞧着她累极了的模样,在身后为她细细按肩揉腰,娄华姝的不适感这才轻了许多。
只是不想,这一出了事,将宫中的宫人审问下来,回答有异的宫人实在不在少数,竟堪堪占了她宫中宫人之数的三成。
这数量也委实让她心惊。
她细细将心中所想道出,想知道东瑾接下来对此事的安排。
“这些不同之词的宫人在少数,他们的话里话外,似是有王允之死乃自戕之意。”
若是他们不曾探查过王允的尸身,或许还真会被这不同的言论所混淆,而蒙在鼓里。只可惜他们已然安排人,细细检验了一番王允的尸体,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证据。
现下王允死后的特征那般明显,这些宫人用来迷惑他们视线的言辞,自然再难以支撑。
不知这杀害王允之人是太过大意,还是足够嚣张,丝毫没有遮掩的迹象,便也得以让他们找到其中有所牵连的蛛丝马迹。
东瑾眉头微锁:“不想你宫中有异心之人,有这般多。”
难怪想要害他一事上,会如此顺利,能有这么多人保驾护航,自是想成不了事都难。
娄华姝面色也难得凝重:“我也没想到。”
不知他们迟迟不曾对她下手的原因是什么,是那幕后之人对她没有敌意,还是......没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见她又沉寂下来,东瑾适时出声:“无妨,等到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将其全部撤换便是。”
“若能连同背后指使之人也一同揪出来的话,那自是再好不过。”
娄华姝现下所有因被人背叛的不满和失落的情绪,在东瑾提到那指使之人后,也皆化作了怨愤,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敢瓦她的墙角。
若是她再晚些时日查出来,这倚华宫怕是何时要改名换姓了都不知道。
她定要那人的好看!
许是娄华姝来势汹汹的愤怒,溢满周身,让她通身更加敏感了些许,催梅探入她腰间,为她揉按的手才轻轻一触,便引得她低呼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催梅一惊,只以为自己是又不慎大了力道,惹了公主不适,忙慌张问道:“怎么了公主?”
“可是哪里不舒服?”
东瑾本凝在她面上的视线,亦是随着她这一声轻微的叫喊,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眼睛,一同向她腰间看去。
她好似极不经意地往后一躲,像是在闪避那催梅触碰她腰间的手。
织金花纹式样的腰封,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裹得更显婀娜曼妙,衣襟在她的动作间,也微微敞开了些许,露出里面更多风光。
察觉到屋中几人的眼睛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娄华姝尴尬地回道:“没.....没什么,只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见她并未有什么不适之感,催梅这才松了口气,却是忍不住调笑道:“公主自小腰间便敏感,若不是奴婢跟随公主殿下跟得久了,轻易还碰不得呢。”
她语气轻快,好似其中还夹杂了和娄华姝关系亲昵的得意。
娄华姝听得却觉更尴尬了些,往东瑾的方向瞧了几眼,对催梅轻斥道:“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这事说不上有多私密,同她走得近些的人,都是知道的。
可不知为什么,在东瑾面前,她突然就有些羞赧了起来,难得像旁的女儿家小心地藏着什么小秘密一般,只是这小秘密还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甚至没给她掩藏的时间。
尤其是在发现东瑾的视线,也随着催梅的话一同落在她的腰间时,她愈发得面上蒸腾起热意来。
只觉他那眼神烫人得紧,落在她腰上,也好似无形间要将她烧穿了一般,无端有些赤.裸的意味在其中,让她更是想将自己藏起来。
可偏偏不如她的愿,在感觉到娄华姝没了开始的敏感后,催梅又将手放在了她的腰间,一下一下轻揉按压,好为她纾解今日一天的疲累。
手上占用着了,嘴上却是个不肯闲着的,催梅见她难得害羞,便没大没小地调笑道:“总归有些痒肉不是坏事。”
她看着娄华姝愈发转红的脸,边揉边笑:“痒肉越多,被人疼爱的也越多呀!”
娄华姝已经侧过头,窘然地瞪了她一眼。
也刚好是她这一瞪,催梅又笑意更深地将东瑾也调侃上,话间暗示意味十足道:“你说是不是呀,东公子?”
娄华姝的纤腰在催梅手中,甫一被触,便轻轻颤动了些许,微有躲藏之意,但或许是因她不甘显露弱势,稍稍退却后,便又掩耳盗铃般地回到原处。
瞧起来,竟是......可爱得紧。
骤然听到有喊东瑾名字的声音,他这才堪堪抽离,将那逾矩又直白的视线收了回来。
向来冷淡克制的脸上倒也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没有回避这个明显的调侃,只捧起茶盏抿了口清茶,回应道:“此言有理。”
他这声音一出,娄华姝和催梅齐齐愣住。
而东瑾手中茶盏轻晃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弯新月般浮现在他嘴角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