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句话,说得郑重非常,一改此前百般不正经的嬉闹模样,望着娄华姝站在自己身前的那抹张扬而纤细的身影,恍惚间东瑾竟有了种自己在被好好珍惜保护的感觉。
此前在东府,自他记事起,凡是他所遇到的事,不论大小,皆由他一人面对,他的父亲从来不会为他而出面。
只因他会是东府来日家主,便该被这样逼迫着,学习自己独立处事的能力。
即便是年幼的他遇上潜入府中,意欲行窃的强盗再害怕,应对因利益而起了争端,哄闹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的下人再惶恐,也都始终是他一个人。
后来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再有过害怕这种感受,因为......害怕实在是毫无用处。
在他眼中,无用的东西,自然也是该被摒弃。就如同他自己一般,若是无用,只怕早已不知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角落里。
可......
现在却有了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像是不管发生什么,都吓不退她,也逼不走她,就这样一直......一直能陪在他身边一般。
两人相贴的掌心中,有她的热度传来,灼热似火,像是能就这般将他的手烧穿,可他却迟迟没有将手与那热度松开一点。
对着一众侍卫亮出的明晃晃的长剑,娄华姝没有半分惊慌,只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后,便拉着东瑾,径直走向那些举着的刀剑中。
娄依月见她这天不怕地不怕,就那么直接朝着剑尖上走的模样,都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你......!”
可那些侍卫也不是傻子,即便是手中有兵器,也不敢真的对一国公主做些什么,更何况那还是眼下陛下心尖儿上的人。
于是便有了瞧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朝一众围着她的侍卫逼近一步,那些个个身强体壮,人高马大且还手持寒铁的侍卫往后退一步的滑稽场面。
根本没人能奈何得了娄华姝,她便这般一步步毫无阻碍地牵着东瑾走到大殿门口,正要跨出那道门槛时,还不忘好心回头提醒道:“二妹,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
“费时又费人。”
娄依月见了那众多侍卫为她让步之时,便瞧出来了,这守在她盛月宫的人根本就无一人对她忠心,连个人都拦不住。
她本也是想吓吓娄华姝,没打算真的做出些什么来。
可这些侍卫的表现让她实在失望,本来今日便因着不请自来的娄华姝生了好一肚子火气,现下这瞧起来大摇大摆的人还出言挑衅。
许是接二连三地被落了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娄依月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她恼怒地咒骂道:“本宫让你们来是拦住她的,你们都是废物吗?!”
宫中情况,二位公主之间的地位差距,侍卫们又怎会不清楚?
即便是被自家主子这般辱骂,他们也是没有胆量真的伤那长公主的一根毫毛的。
见自己的话在娄华姝面前也不起半点作用了,娄依月大抵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当即不管不顾地,从站在她身旁的侍卫手中夺过利剑。
三步并做两步地便追上了离开的二人,直接就朝娄华姝的方向挥砍过去。
东瑾只觉眼睛被闪了一下,而后便有利刃划破虚空,朝面上袭来的丝丝凉意,连这风好似都带着能割破肌肤的锋利。
他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些许,眼前那不断向娄华姝刺去的刀,映在他瞳仁中都像是在徐徐放慢放大。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慌失措地叫声:“东瑾!”
理智回笼时,东瑾眼中满是被鲜血染就的红色。
娄华姝对着仍旧举着刀的娄依月狠狠推了一把,娄依月那被冲昏了头的脑袋,看见那汩汩冒出的鲜血,显然也转醒了过来,恢复了些许神智。
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待看清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何事时,娄依月那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才终于落下去了些许。
幸好......幸好伤到的是东瑾,若真的刺中了娄华姝,只怕她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娄依月这个始作俑者倒是因为东瑾伤情不重,而松了口气。可娄华姝望着东瑾那汩汩冒着鲜血的手臂,却是心疼坏了。
她掏出怀中的帕子暂且为他止住血液,面上没了半点往日里爱和他玩闹的笑脸,也是第一次语气中满是气恼地对他责怪道:“你疯了吗?”
“那可是剑啊!”
他居然直接抬起手臂去挡?
没被削掉块儿肉都算不错的了。
一阵大过一阵的痛意传来,东瑾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心中那几乎空了一块儿的地方,也慢慢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方才他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看着那离她越来越近的长剑,慌不择路地竟是直接以自己的肉躯抵挡。
也是刚刚那既短暂又漫长的一瞬间,十几年不曾体会过的害怕滋味,又重新席卷而来,几欲将他吞噬。
东瑾缓下口气,垂头瞧了紧张兮兮的娄华姝几眼,见她身上并未落下什么伤,这才安定下来。
身体放松的那一刻,下意识脱口而出了句:“你没事便好。”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怔。娄华姝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她面前,没有遮掩,这般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思。
果然,待她一抬头望去,那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说出那话的一瞬间,东瑾便乱了心神。
到底是何时,她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他难道已经这般在意她了吗?
*
或许是因着娄依月是个女子,力道不大的缘故,东瑾这落在身上的伤看着唬人,但实则并不深,敷上几日伤药便能好起来。
不过娄华姝花了那么些时日,才好容易将东瑾养好的身子,岂能容娄依月这般随意糟蹋?
她给娄依月降下了道不轻的责罚,还顺势搜刮走了她宫中的不少珍贵药材,娄依月越是恨得牙痒痒,她便连吃带拿得越起劲儿。
至于娄依月的那些什么王允偷了她东西的鬼话,娄华姝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不说王允本就胆小怕事,便是有没有那个胆子去偷都不一定,又怎会如娄依月所说的,还戴着那金坠子四处招摇?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娄依月在撒谎。
她母妃所承雨露不多,在宫中分去的恩宠也少之又少,连带着娄依月也并不怎么受待见,平日里所受的封赏更是屈指可数。
若真是有这样成色做工极佳的金坠子不见了,只怕她就算是将她自己寝宫掀翻了去,也要找出来。又怎会如现在一般风平浪静,好似丢了金坠子的人不是她一般?
想到几日前,就连用了些许名贵茶点,娄依月都表现得分外肉疼的样子,娄华姝可不信她丢了金饰还能坐得住。
手臂间的纱布时紧时松,尚在慢慢愈合的伤口本就不时发痒,现下娄华姝指尖和那纱布缠绕在一起,肆意把玩,让那痒意如水波般,愈发荡漾开来。
东瑾:“......”
本来就难受,她还折磨他。
能不能好歹尊重一下伤患?
东瑾眉心微跳,捏住她细瘦的腕骨,便扔到了一边。
正思索王允一事出神的娄华姝:“?”
一垂眼,才发觉她方才的那番动作,几乎将东瑾的纱布都拆得四散,绕来绕去的反而像是要将他的两只胳膊都缠在一起......
像是她素日里看的那些情爱话本上,夫妻间的床笫趣事一般。
东瑾皮肤白,在她的力道之下泛出淡淡粉意,瞧起来更是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桃子般诱人。
越是想要将脑子里那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甩掉,往常所看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内容,便越是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娄华姝望着自己手中,东瑾的那截泛红的手臂,不可控制地脸红了起来。
东瑾:“?”
“你的脸......?”
“啊?”娄华姝顶着张红润润的脸抬起头,见东瑾面色犹疑地指着她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忙打断道,“我的脸?”
“嗯......很好看是不是?”
东瑾:“......不知羞耻。”
他匆匆瞥了她一眼,亦是耳尖微红地别过头去。
既是已经将他包着的纱布弄乱了,那娄华姝便也打算直接解开,为他重新换一块儿,也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可谁知她才一撩他的纱布,东瑾胳膊便颤了一下,微有紧张地看了过来:“你做什么?”
娄华姝微有不解,除了帮他换药,她还能做什么?
不过是解个纱布而已。
娄华姝又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调侃道:“你不换纱布吗?”
“你这反应不像是我要帮你拆纱布,倒像是我要解你衣带似的?”
许是她方才露出的那般羞赧模样实在不太常见,不过匆匆觑了一眼,倒像是被她的赧然感染了一般,连带着他都开始有些难为情地敏感起来。
他的目光飘忽,落到四处,这里看,那里也瞧,就是不肯落在她身上。
待到将这殿中都看了个遍后,东瑾才惊觉,四下寂寂,侍奉的人也不多。
孤男寡女二人共处一室,面颊上还皆染着不正常的红晕。
本就没有什么比这个再暧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