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绫……好冷……”

她依旧保持着刚死去时的模样，胸口与后背处的衣衫上，绽开两朵血染的猩红牡丹。

顾千朋望着她不断走近，本能地朝后退却。

“皇帝哥哥，”小绫仍像之前一样，无比信任地朝他伸手，“我好冷。”

顾千朋终于站住了，伸手去抱她。

刚触到小家伙肩头，肌肤相贴处便如烙铁浸入冷水般嘶嘶作响，随之蒸出一股浓烟。

“呜……烫！”小绫倏地挣脱，在地上蜷作一团。

活人身上阳气太重，是会灼伤阴灵的。

顾千朋见她又依偎过来，慌忙起身：“当心！别离我太近。”

“没关系啦，小绫不怕的。”

小家伙在他身旁几步远的地方抱膝团坐：

“哥哥身边好暖和，小绫不冷啦。”

顾千朋默不作声，只发狠攥紧了拳，直至骨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也觉不出痛来。

“薛老怪，死有分，天下太平范无救——”

“仇白头，活无常，一见大吉谢必安——”

远远传来两声自报家门的唱喏。

顾千朋出门张望，只见两道白烟正疾速飞旋过荒野，朝他们所在地赶来。

小绫紧盯着那两股烟气，眼里竟隐隐有些兴奋。

“皇帝哥哥快看，那两个人打扮得好生奇怪哦。”

盯了一会儿，她忍不住笑道：

“一个全身是黑，只有脸白；另一个全身是白，脸却是黑的，哈哈哈……”

两道烟气还未进入引灵伞的阵法内，顾千朋瞧不见他们的具体形貌。

单从小家伙的描述听来，应是那招魂的鬼差“黑白无常”。

“生亦无所欢，死亦无所悲。速速随我去，天道好轮回。”

随着一声嘹亮的号令，两个无常鬼步入引灵阵中容貌毕现。

果如小绫所述的那般：

白无常手执哭丧棒，头戴白高帽，上书“一见生财”四字；

黑无常腰缠勾魂锁，头戴黑高帽，缀绣“天下太平”纹样。

一个身披三重雪，肌肤黯淡似炉炭；一个浓墨染长衫，面若敷粉惹人怜。

“上——路——”

小家伙跟着黑白无常，亦步亦趋地走，由人形逐渐化回烟气，消失在荒草尽头。

顾千朋漆黑的眸中空落落的。

眼下情形却不容他多想，封印从万妖冢里逃逸的残灵，才是分内之事。

顾千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通过识海探查残灵所在方位。

九宫八卦一一数去，在正北方感受到了强烈的灵息波动。

他向佩剑中注入灵力，御剑而行。

越往前飞，灵息的辨识度便越高。顾千朋闭目凝神，发觉其中夹杂了至少百十个残灵的嚣叫，和一股静水流深的通澈灵力。

二者似乎正在交锋，灵息波动剧烈。

顾千朋压低剑身俯冲，想看看下方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地面似凶兽践踏过一般，泥土碎石四处散落，大地裂缝狰狞。周围拔地而起的山崖，合抱成一个巨大的乱石洞窟。

自崖边朝下望去，整个洞窟呈上宽下窄的倒锥形。浅口处的崖缝间，零零星星点缀着几丛荒草，万丈之下的深渊，则完全被一片死寂的黑黢黢所掩盖。

那股与残灵缠斗的灵息源源不断，一直延伸至洞窟深处。

顾千朋御剑沿崖壁一点一点缓慢沉降，剑身上萦绕的灵流，只能微弱映亮几尺视野。

深度不断增加，周遭空气里开始混进了某种滚烫的东西，在湿冷迷雾中尖啸游窜。

“嘶……”

一阵灼痛突然刮擦过左颊，接着便有轻微酥痒沿脸侧爬下。

顾千朋抬手去抹。收回时，手背上湿漉漉的一道殷红——

是残灵在噬咬。

他忙落下护身结界，同时咬破指尖，重启引灵伞阵。

红光乍泄间，一张神色狰狞的人脸，赫然出现在距鼻尖不过几寸远的地方！

顾千朋惊骇，驱剑后撤。

“铛”的一声，剑柄撞在身后石崖上，擦出一串火花。

与此同时，另一只残灵竟奋力撕破了他所设结界，张口朝他颈侧咬去！

顾千朋躲闪不及，两排利齿登时深刺入颈窝。他顾不得疼痛，咬紧牙关将灵力注入掌心，反拍在残灵后背。

赤焰般的灵流化作锁链环环相扣，缠住残灵，任其嘶叫挣扎也不曾松动半分，反越锁越紧。

“画地阵，开！”

半空里倏地化出洞天，将残灵吞没其中。顾千朋趁机从怀中掏出符纸。

那装着残灵的小洞天，迅速收紧为一条赤练，跃然纸上，成为服服帖帖的一道血红符箓。

这便是修士收妖封魔所常用的“画地为牢”术。

顾千朋松了口气，将符纸收入囊中。

抬眸再看时，眼前已是乌泱泱的一片凶煞面孔。

颈上被利齿撕开的伤口散出了血气，引得周遭残灵循迹而来。

顾千朋又封印了两三个残灵，颈侧的伤开始灼痛难忍。

仿佛一把烈火，从伤口沿经脉烧至五脏六腑，要将躯体爆裂成碎片。

他只觉置身油锅沸海，一呼一吸间的滚烫气浪直灌入丹田，绞痛难忍。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顾千朋脚下虚浮，眼看就要昏迷不醒。

突然，一束蓝光劈开层层叠叠的残灵，卷着他的腰，将他带进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

“醒醒！”头顶传来焦灼的声音，“不可失去意识！”

顾千朋费力掀起眼睫，隐约瞧见一张被纱绸遮住了双眼的脸。

半面之下的鼻梁英挺，肌肤白皙，淡色薄唇抿得很紧，似乎是个颇为俊朗的男子。

“残灵噬咬会留下‘空虚子’，毒性很强。一旦昏睡过去，即便毒解，也会落得神志不清。”

男子抱着他，在半空里开了结界：“撑住，我这就帮你解毒。”

他脱下顾千朋的外袍，将中衣从领口解开褪至肩头处，颈侧两排触目惊心的血窟便暴露在眼前。

在空虚子的荼毒下，伤口边缘已有些乌紫。无数细若蛛丝的毒线向周围不断延伸，爬满整片光洁的颈肩肌肤。

“毒性蔓延了……要将毒血吸出来，你忍着些吧。”

疼痛让视线模糊，感知便愈发清晰。

颈侧肌肤被轻柔地衔住，舌尖抵上，温暖湿润的触感仍难掩剧痛。

顾千朋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一伸手，竟掐住了那人腰身。

尽管隔着衣料，当他真切感受到那纤窄的轮廓时，仍抑制不住地脸红心跳起来。

被他掐得生疼，怀中人微微颤抖。

顾千朋昏沉的脑袋里尚存几分清醒，连忙愧疚地松手。

微冷鼻息吹拂在颈侧，带着白雪蔷薇的馥郁……

怎会有雪蔷的香气呢，那不是三哥身上才有的么？

“还好，没有发热。”

男子贴上他的前额，扶着他在自己腿上躺下。

掌心淡暖的余温穿过发丝，仿佛能一直渗入心底去，催生莫名的情愫。

“我平日所言，你若听进去半分，如今也不会受这等罪。”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无论何时，在没弄清状况之前，切不可独自莽撞行事。可记住了？”

好熟悉……究竟是谁……

记忆中那个温柔的三哥吗？

怎么会是他？他早就变了。

可是，真像是他啊。

“三哥……”

那人一愣，随即安慰道：

“好了好了，下次自己要多加小心。”

“三哥，”顾千朋受了蛊毒影响，心神恍惚，突然一把抱住他哽咽道，“三哥，你别走。我没有家了……我不想当妖怪……”

男子闻言，明显有些怔忡。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他摇了摇头，指尖擦过顾千朋被泪水浸湿的睫毛，“毒已经解了，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