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牢你费心了。”
程黎忽然掐紧那双枯老衰败的手,那手上细细密密的苍老纹路,显示着主人早已败落的年纪,是独属于人类衰老的象征。
和怪物不一样,人类衰老时会长出很多纹路,来证明人体的变化。
唯一和怪物一样的,就是日暮西山,最后的一抹残阳,都在慢慢走向死亡。
程黎在“阿婆”越发难看的脸色中起身,窗外的阳光在他眼中由浓转淡,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一双无形的镣铐挂在那双皱巴巴的手上,禁锢着老人皮下有别于人类的精神体。
“我确实无法将你们分离,你就这么活着吧,祸蛇,躲在年迈人类的躯壳之中,暗无天日的活着。”
程黎轻笑,薄唇轻启:“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虚空中,仿佛有一声尖锐的蛇叫响起,阿婆浑浊的双眼开始迟钝,呆滞,而后变得清明一些,老人慈祥的眼神重新回归,她仓皇从摇摇椅上起身,带着隔壁桌上的收音机砸落。
那机器被砸了个稀巴烂,她望向无人的角落,总觉得有一些恍惚,但又有些庆幸,她好像做了个噩梦,被禁锢在无边无际的日光之下,只能盲目地在这个小屋子踱步,忽然听见了一声蛇叫,她从屋子中被放了出来。
她握紧门把手成功拧开,一只小白鸟好奇地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豆子大的眼睛写满了人性化的疑惑,在老人周身盘旋一圈之后越发迷茫,最后直接落在老人手上轻啄一口。
什么也没尝出来的照生飞走了。
老人呆呆地看着白鸟飞走,突然落下一滴泪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死里逃生感。
不远处的建筑物楼顶。
“你把祸蛇永远关在了那个老人体内,当有一天老人的身体死亡后,祸蛇也会永远跟着一起死亡。”
从头到尾知道程黎做了什么的系统咂舌,这就是分离不了,那就如蛇所愿,不是要寻一个栖身之地,不是那么想活着吗?
那我就让你永远只能待在一个年迈无力的老人体内,只能窥见外界的日光,自己终生囚于虚无之境,一点一点体验真正的日暮西山,年华已败,生命缓慢被剥夺,无能为力的境地。
狠,真狠。
系统啧啧几声,看见程黎面无表情的神情,知道no.1是真的生气了。
生气的no.1真可怕。
系统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觉得no.1确实也应该生气,谁被这么算计不生气。
何况对方还知道了裴宿的存在,甚至一开始可能打算针对的是裴宿。
只不过游乐园里木偶的态度说明了一切,才将目光转而对向程黎。
但仅仅只是为了找到程黎,就强制将游乐园包括裴宿拉下水,让裴宿与程黎一起处于危险之中,这无疑是触碰了no.1的逆鳞。
这一次针对的是程黎,那下一次呢?
会不会在发现程黎最在意的是裴宿之后,为了逼程黎就范,而去伤害裴宿呢?
如果异能者都能被替代,那么裴宿是不是也有可能····
系统突然摸索出程黎真正害怕的事情是什么来,一向躺平,事不来找我就不找事的no.1,第一次雷厉风行地找到阿丘和阿婆,咄咄逼人,只怕是想先出手将那些潜在威胁分子都毁去,在裴宿真的出事之前。
啧,系统吐槽了一句,还是死恋爱脑,不要像狗一样标记地盘一样随处留下那个小人印记,哪有那么多事。
金色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半掩着程黎沉沉的眸光,他知道系统在暗自揣测着什么,但他并没有心思去理会。
他拢了拢外套,拨开半掩住眼睛的发丝,迎着日光,轻轻说道:“我不允许任何怪物,破坏我现在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有多来之不易,程黎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珍惜。
系统讽刺道:“可世界本来就是暗流涌动,黑与明相互对立又并存,只要谎言存在一日,你想维护的美好生活只是虚幻表象,犹如泡沫一戳就破。”
“no.1,你比谁都明白,所以才会比谁都害怕,不是吗?”
程黎没有回应系统,也没有浪费力量将系统的嘴巴堵上,他似乎意识到这是徒劳。
系统嗤笑一声,仍在继续着自己的喋喋不休:“可在我的计划里,你本不该感到害怕。害怕,是本应该距离你很遥远的事物,因为无惧,所以你才强大。看看你自己,你做了什么选择?选择了弱小,选择了恐惧,你越像人,你就越失败。”
系统还有一句话没说完,他只在自己心里默默道:而这样的no.1和当初的残次品一样,如果有的选,都是应该被神降抛弃的劣质品。
系统做好了有一天抛弃程黎的准备。
而程黎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风渐大,阿莱之门从地面上展开,程黎的身影消失,不过几秒,白鸟飞过,落在他曾经站立的地面上,脸上狐疑的神色越来越重。
这是第二次。
照生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却扑了两次空。
犹如一个错觉。
可真的是错觉吗?
照生的耳机里响起小赵惶恐的声音:“宋家…”
照生听见照青不耐烦问:“哪个宋家?”
小赵:“就霍心新分配的那个监测员。”
照青毫不客气道:“哦,那个关系户,怎么了?”
小赵似乎哽了一下,而后道:“宋家一家三口,全部都是异能者,一个小时前突然精神失控,诡异反制了人类,与诡异彻底融合,检测不到一点人类波动了,于棉和苏晓欣刚好在附近就赶了过去。”
照生问:“然后呢?”
小赵:“裴队及时赶到,宋家诡异全部被斩于剑下,但…”
“苏晓欣死了。”
照生愣住,脑海里想起苏晓欣的模样,那个安安静静,总是一言不发的姑娘,因为于棉能缓解她听得太多无法筛选的烦恼,所以总是跟在于棉身后。
哪怕是共事多年,照生也只听过苏晓欣屈指可数的话。
一句是,我可以。
还有一句是,我不想当异能者。
刚觉醒的苏晓欣很难搞,她很犟,对于诡异的事情,她是一个字也不肯信,一句话也不入心,被强制留下的每一天她都在想法子逃跑。
一个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姑娘,却浑身都是劲。
但她的异能不稳定,常常不自觉吸纳外界的各种杂讯,后来遇见了于棉,她总算过了段轻松日子,就这么安分下来接任务出任务。
但照生始终记得,他某次去医疗科接作死的照青时,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在病床上嘶吼出的那一句,我不想当异能者。
再到后来再见面,于棉小声问她可以吗,她笑着说:“我可以。”
耳机里传来于棉暴躁且难过的声音:“一定是那个什么no.1,什么神使搞的鬼,晓欣她说…”
“于棉。”
裴宿的声音冷冷地从一侧响起。
于棉只能闭上嘴,按断耳朵里的耳机,切断通讯,看向一旁挂了彩,但脸色比谁都不好看的裴宿,眼睛里的泪水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说!晓欣她说她听见了那个神的声音,就是因为听见了,所以她才会被针对至死。”
于棉愤怒地将手中的棉花摔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揪住裴宿的衣领哭喊道:“那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杀掉!”
裴宿任凭她拉扯着,直到于棉的情绪看上去镇定了一点,才压低声音开口:“苏晓欣死前说了什么?”
于棉涣散的眼神忽然聚焦,她从脑海里飞速回忆刚才的景象,短发的姑娘怔愣在原地,看着宋家完全异化的诡异发呆,然后忽然落下两行眼泪,她说:“神将于我们之中降临。”
“神将于我们之中降临。”
“我们都是罪人之一,或许以后,或许死后。”
“她说我们都是…”
于棉捂住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裴宿在她眼中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然后告诉她:“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当作没听见。”
听风者苏晓欣,她能从风中获取力量波动,甚至可以从风里捕捉答案,或许在有一瞬间,她清楚地听见了宋家诡异暴乱的真正原因,却也是因为那一瞬间,成为了她必须死去的理由。
霍心的失控,与他的监测人员密不可分,偏偏就在此时,他的监测人员,那位传闻靠关系进来的哭包,全家都步上了霍心的后尘。
其中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异管局里,有叛徒。
这个人,利用宋家关系户,在霍心的蜕皮期使用了某种办法,操纵霍心失控,又在霍心确认完好回归之后,怕被查出蛛丝马迹,然后杀人灭口。
于棉捂住嘴,她不算笨,近来发生的事她也知晓,她都能猜出来的事,裴宿肯定早就知道了。
为了保护于棉自己,以及避免引起异管局内大规模骚乱,她就决不能透露苏晓欣的话。
耳机里的照生还在问:“她说了什么?”
于棉却忽然冷静下来,回了一句:“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