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黎沉默了。
漆黑的画框里是一抹白色的小人,即便没有五官没有神态动作,裴宿依然能从小人呆滞的动作中猜测出小人不平凡的内心。
他掩饰性地悄悄挪动几步,企图用自己瘦削的身躯遮盖住身后众横交错的刀痕,甚至清咳几声开口:“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小人没有动弹。
三分钟过去之后,小人啪地往后跌坐,能看出被吓得不清。
程黎确实被吓得不清,他清楚画皮鬼的能力,对方极其珍爱自己的面皮,最烦动刀动枪的,所以这些刀痕基本不可能是对方砍出来的。
那么只剩下在场的另一位男嘉宾。
裴宿。
程黎紧张的都开始结巴:“小··小神经,你··觉不觉得这个黑气很眼熟。”
系统隔岸观火乐不思蜀道:“嗯,是很眼熟,好像在某个可爱的小女孩身上看到过,当时是谁砍得她呢,好难猜啊。”
是啊,好难猜啊。
偏偏还能猜出来,程黎是第一次眼看着答案就在面前却一点都不想面对,也不想得知,更不想承认,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画皮鬼顺带在画框里给自己画一张棉被,自己盖盖睡了得了。
关他一辈子吧,免得还要出去面对这些事。
小人彻底躺平,裴宿却以为他吓晕了,于是抿唇晃动了一下画框,看小人还有抬头瞧自己一眼再躺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画皮鬼的力量笼罩了整个酒店,将酒店的样貌悄然改变。
原本商务风十足的酒店变成了一个华贵的古堡,白色的墙壁被繁杂的深色花纹壁纸替代,墙壁上挂起金色的画框,画框里是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自画像,有男有女的。
被劈成两半的茶几自动恢复,变成一张胡桃木桌子,只是最中间仍旧有一道冒着黑气的刀痕,裴宿背后的刀剑痕迹也没有消失,衬得这间屋子更像鬼屋起来。
裴宿看着手中关着程黎的漆黑画纸也开始产生变化,白色小人渐渐变大,程黎精致柔和的五官在画纸里出现,金色的发丝刺破漆黑的画纸,略显呆滞的眼睛和裴宿面对面直视,片刻后,程黎在满脸讨好的裴宿眼中默默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金色的脑袋。
拒绝沟通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裴宿:·······
裴宿心怀苦涩的想,过往几年时间里,他日夜苦恼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过去程黎和自己过得有多幸福,他对这一幕就有多惶恐。
以至于裴宿总是在程黎和自己美好的日常中突然痛苦挣扎,从满溢出来的幸福情绪中横加一点心酸和愧疚。
就像心口上始终有一道化脓的伤口,在心幸福跳动的时候就会流出来一点,来提醒自己的主人,只要一天没有将它撕开,坦然地暴露于阳光之下,就永不会愈合。
“小黎···”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这种话裴宿终究说不出口,他只是唤了一声程黎,见金色脑袋始终不愿意转过来,便收敛起了神色,抽剑迎上了一个扭曲过来的人头。
那是从墙壁上挂的自画像里冒出来的人头,扭曲的男男女女张开獠牙咬住裴宿的长剑,却被剑刃上的气势所迫,将两颊都划出了裂痕,将他们都逼了回去。
裴宿不再浪费时间,这明显就是画皮鬼这个高阶诡异的域,将整座酒店都变成了他想要的模样,虽然不太清楚这些自画像是什么东西,但终归不能一直在这呆着,何况这家酒店还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和客人。
还有程黎,如果在画框里呆久了会不会也变成这些被囚禁扭曲的自画像?
裴宿的直觉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将程黎从画框中救出,否则他始终无法心安。
其实能自己从画框里出来的程黎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法心安的。
他背对着裴宿,但耳朵尖却始终竖立着,在听见裴宿张嘴喊了句小黎之后,便一直期待着一向不爱说黏糊话的裴宿能说出什么来,结果却得到了一阵沉默,于是他这个头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就这么尬住了。
系统暗戳戳问:“你不生气吗?”
程黎叹了口气:“生气肯定是有点,但想了一下,我不也瞒了他那么多事,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生气的。”
系统:“那你不原谅他?”
程黎双手环抱胸前:“我只是想听听看他会不会哄哄我,结果他···”
程黎鼓起两颊,演绎什么叫气成河豚:“结果他就这么闭嘴了,他沉默什么啊,他骗了我不应该多说几句吗?他怎么就哑了?我就知道,别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们才结婚两年,就直接七年之痒了是吧,无话可说了是吧?”
系统被他一连串的输出砸昏了脑袋,闪了好一会蓝光想找出点什么说,却发现无法和如今陷入对裴宿沉默不满的怨夫程黎沟通。
突然,程黎感受到自己身处的空间颠簸了一下,于是他还是没忍住撇过头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裴宿。
只见对方用一根不知哪弄来的带字将画作绑在身上,细长的带子绕到胸前打了个结,然后举着长剑就要推门出去了。
墙壁上的自画像怨毒地看着裴宿,脖子伸得长长的,只要裴宿胆敢开门而出,他们就要扑咬过来。
程黎看着一路无畏勇往直前,甚至还怕自己在他悲伤不舒服,往画作下垫了一叠柔软的衣物,反观裴宿自己,穿着束手束脚的衣物,拎着把破剑,勇猛无畏地就要推门,半点没理会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的自画像们。
程黎叹了口气,从缝隙处冒出个脑袋,一口咬断裴宿左边离得最近的男人耳朵,然后在画像们震惊的眼神中龇牙威胁,示意他们不要命地就上来,要命的话就缩回去。
画像们在程黎的威胁下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原本正握着剑提防画像来袭的裴宿狐疑转头,发现他们都缩得老老实实,一副极度乖巧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花来,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心目中被关起来的程黎,居然趁着那个缝隙冒脑袋出来咬断了一只画像诡异的耳朵,将他们都吓回去了。
他左边的画像男人在裴宿移开目光之后,无助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无声嘶哈痛呼起来。
太过分了,裴宿背后那个画框里养的只狗吧??!!
漆黑的空间,程黎被裴宿突然转头吓得像地鼠一样把脑袋回缩回来,只是缝隙终究还是太小了,他稍微卡了一会,把金色头发卡得乱七八糟,他抹去嘴角边诡异的鲜血,嫌弃地呸呸几声,将那个诡异耳朵随口吐在地上,在漆黑的画纸上滚出一道血迹。
系统嘲讽道:“no.1,他不是手无缚诡异之力的弱人类,他现在可是··能拎着剑追着你跑的异能者,要是早知道他就是那个能把诡异和人类分离的异能者,你还废什么劲去锁祸蛇,直接找他撒个娇,让他把祸蛇分分钟挑出来不就是了?”
系统说话向来夹枪带棒,偶尔柔和那么几次还是因为和程黎待久了,所以才能好好说话。
程黎也习惯了系统的嘲讽三连,他无所谓地将脸上血迹擦拭干净,对着系统道:“小神经,裴哥是掉马了,那又怎么样,我不能掉!”
他掉了事情就大条了。
如果裴宿是个普通人,掉马顶多就是清洗一下记忆,或者编造一个不屈服的良好形象,争取让裴宿不要害怕自己。
但现在裴宿是异能者,他再掉马,先不说记忆能不能如愿清除,就这个对立的立场问题,说不定他还没讲完自己编造的悲惨故事,就先被裴宿一剑捅死了。
虽然也不会死,但是不会死说不定裴宿会更生气。
一个异能者,被一只和诡异没什么区别的怪物耍得团团转。
系统:“这个时候承认你不是人了?”
程黎又叹了口气:“这是我不承认就能不认的事吗?要是可以那就好了。”
他盘腿坐在漆黑空间里愁眉苦脸。
裴宿在外面也没有好到哪去,他背着画框走在古老又繁杂的走道,每一面墙上都挂着和房间里一致的自画像,只是没有任何一张重复的脸,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如出一辙的好看。
就算有一些并不在审美点上,也无法否认自有其特点和风貌。
裴宿边走边思考要和程黎说什么才能不生气,直到口袋里的耳机开始震动,裴宿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将耳机戴上,在小赵都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开口:“他生气了。”
小赵:????
谁生气了?
接着裴宿像是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于是压低声音解释道:“我急着让诡异把他放出来,结果暴露了,小黎他现在很生气。”
哦~程黎啊。
小赵十分自然道:“没事的裴队,到时候走一下记忆清洗流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不会生气了。”
裴宿:“不行,一码归一码,我必须解释到他不生气为止。”
小赵:“····”
“裴队,你总不能掉一次马就解释一次吧?”
那多麻烦,反正解释了也会被洗掉,何必呢?
哪知裴宿却十分坚持:“掉一次我解释一次。”
“每一次都得解释到他不生气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