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几缕莲香钻入鼻腔。
这便是......心魔劫吗?
扶清雪握着无忧剑,一步步往前走着,剑尖划过地面的白玉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低低唤了声:“系统?”
无人回应。
看来那个器灵无法到达此处。
灵府里少了它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帝姬又来看那朵莲花了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问她。
帝姬?
是自己此刻的身份吗?
扶清雪“嗯”了一下,谨慎起来,认认真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莲花......怎么样了?”
“当然很好呀,这可是帝姬最喜爱的东西,绝不会出差错。”
那人看不清相貌,但态度十分恭敬,带着扶清雪往池边去。
池子亦是名贵的白玉砌成,水波粼粼,一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微微摇曳着,暗香飘浮。
莲花是墨白二色,盈盈相衬。
“大概很快便能开放了,这毕竟是九重天九霄宫的古莲,臣等也想跟着瞧瞧呢,不敢懈怠。”
臣等?
还有别人也在看顾这朵古莲吗?
“其他人在何处?”她问道。
“回禀帝姬,他们奉诏前往幽冥,还未归来。“
幽冥?
这个地方,她只在书中读过。
传闻,顺着魔界忘川河往里走,在忘川之下,有幽冥界,那里的魔气最为浓郁,妖鬼横行,黑暗混沌。
除非修为深厚之人,不然极易被魔气侵染受伤,葬身此间。
而且“奉诏”之事,奉的是何诏?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否知晓?她虽好奇,但亦不敢多问,生怕暴露自己。
扶清雪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刚刚的寥寥几语,已让她对这个心魔劫有了些猜测。
九重天九霄宫,这是许久之前的存在了,曾经是历任帝君的住所,然而千年前,大劫降世,最后一位延光帝君以身殉道,将神界的时间永远停留,只等后人前来解开封印。
许许多多修士都曾御空而上,寻找昔日神界的存在,盼着一睹仙神的荣光,皆无功而返。
日子久了,人们便只当是一段故事了。
眼前华美的仙阁琼楼,金殿玉台,却印证了这个故事的真实。
扶清雪终于确定,神界存在过,只是不知,她的心魔劫为何与此有关。
她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无忧剑被抱在怀里,远处的天空上,几只鸾鸟结伴飞过,振翼翙翙,鸣声悦耳。
路过一个素雅的九曲长廊,仙娥们低头向她行了礼,便静静退开,扶清雪循心而动,站在一处精致的宫殿前。
长乐殿。
她定了定神。
扶清雪也不知这个心魔劫究竟想考验她什么,或是......告诉她什么。
甫一踏入殿门,便有个年轻女仙快速来到她身边,附耳道:“帝姬可算回来了,帝座和承天王等您许久啦。”
她压着嗓子,刻意强调了一下“许久”。
扶清雪脑中一片空白,想拉着她叫她陪着自己,奈何那个女仙脚步匆匆跑开了。
“是不是又去瞧你那株莲花了?”一个沉稳地声音唤她进去,“快来见见承天王。”
扶清雪只得硬着头皮进去,看见两个男子坐在殿中闲聊,年长些的,应是那位“帝座”,年轻温雅的,应是承天王。
帝君笑着让她坐在承天王身边:“自打从本座的善恶净尘池里把那莲子捞出来后,就看得极其金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座的女儿养了个美人在玉华池。”
“这是承天王,还不快见过他。”
善恶净尘池?好奇怪的名字。
那朵并蒂莲竟是来自这里吗?
扶清雪记住这个名字,微微低头,有些拘谨地唤了一声:“承天王殿下。”
“帝姬安好。”那人的目光看了过来,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宠溺。
扶清雪不经意瞥了一下,倏然,一双琉璃般璀璨的银眸映入眼帘,男人白发胜雪,面容如画,如天边凌月,水中沉玉。
她蓦然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僵硬。
这是......微生昀。
这怎么会是微生昀?
扶清雪连忙收敛自己的异常,却仍是被帝君发现,忍不住打趣道:“哈哈哈,这定是害羞了!哎,实在难得一见啊!”
承天王见状,也适时接话:“臣见到帝姬,亦是不胜欣喜。”
“正好我今日打算把你们二人的婚期提前一些,你们意下如何?”
婚期?
扶清雪诧异地抬头,连忙道一声:“不可!”
承天王的神色黯了黯,替她解围道:“劳烦帝座费心,只是帝姬年少烂漫,孝顺体贴,还想陪在帝座身边呢,再缓缓也无妨的。”
“行呀,你们都这么想自然无妨。”帝君一拍手,甩了甩袖子起身,“那本座先回去了,西极那边战事未平,忙得很呢。”
他长吁一口气,念叨着“愁人呐”,负手离开了。
扶清雪明白自己刚刚的态度太伤人了,软了声音和承天王道:“我、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殿下,抱歉——”
承天王摇摇头,替她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小心别在耳后:“没事的,你不必有愧,这桩婚事......本就是我求娶而来,但是我会以性命立誓,此生此世,绝不叫帝姬受委屈。”
“帝姬,愿意相信我吗?”
扶清雪嗫喏着想要推拒:“我......”
她与这位承天王素未谋面,怎么接受他这样的重诺与深情。
而且这样的诺言,莫名令她感到一丝怅惘。
承天王却是笑了笑,没有强求她的回答,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掌心宽大温热,将她包裹其中:“刚刚听帝座说,帝姬有一株心爱的莲花,可以带我去欣赏一二吗?”
“自是可以的。”扶清雪站了起来,带着他往外去,“只是那古莲还未盛开,只盼着殿下不要失望才好。”
“怎么会。”
二人并肩走向玉华池,烟云薄雾之中,隐隐可见那株亭亭玉立的并蒂莲。
袅袅香气扑面而来。
承天王仔细端详一番,不禁夸赞:“它曾受九霄宫的气泽熏陶,又有帝姬亲自照顾,无微不至,可以想见以后定然不凡。”
“那等花开后,我再带殿下来看。”
“帝姬许诺,我可记好了。”他眉眼含情,嗓音格外温柔,带着些喜悦。
扶清雪不敢看他的眼睛,侧着头,低声应好。
承天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帝姬不必回避我,瞳术我已修了许多年,定不会误伤帝姬的。”
他的这双眼睛自诞生起便得无数人称羡,堪破万物,战场之上瞬息生死,可自己的未婚妻却对它避之不及。
扶清雪却并非惧怕。
而是......这双眼睛,和微生昀一模一样,甚至在这里,他们还成了未婚夫妻。
这种诡异的宿命感令她有些不安。
世上难道真有前世今生一说吗?
她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有何关联?
这株并蒂莲,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眼前的场景瞬间开始飞速变换,周围尽是模糊的影子,如一张铺展开的长长画卷,最终停留在一帧有些荒芜的玉华池上,池水早已干涸,池壁破裂,留下丝丝狰狞的裂痕。
沉闷的眩晕感袭来。
那朵优雅安静的墨白并蒂莲,已经不见了。
看守并蒂莲的年轻仙官,亦不知所踪。
楼台倾倒,四面衰败。
扶清雪转头便往长乐殿飞去,华美的衣袖荡开一片云朵。
而昔日繁忙的九曲回廊,如今人影寥寥,那汇聚了一代帝君心血与宠爱建成的长乐殿化为断壁残垣。
漫天流星划过苍穹,万千光华纷纷湮灭,是帝君崩逝神陨之兆。
扶清雪跌坐在地,无边的悲伤忽然将她淹没。
神陨......
为什么......
她紧紧捂着胸口,跌坐在地,喉咙发紧,舌尖一股腥甜。
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她到底是谁?
“帝姬!”那个曾在长乐殿里见过的女仙飞到她身边,“帝姬,臣带你离开。”
“发生了什么!”
“承天王战死西极,这里不能待了!”她颤抖着说,“帝姬暂且去幽冥躲一躲。”
承天王......战死?
扶清雪此刻已听不见别的声音,眼尾有些湿润。
刚刚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笑的两人,眨眼间,灰飞烟灭。
那个温润如玉的银瞳男子,等到帝姬践诺,和他赏莲的那一日了吗?
而慈祥豁达、疼爱女儿的帝君,也没能看见帝姬出嫁吗?
女仙见她神思恍惚眼含泪水,纤细的肩膀耸动,不得已只能用力摇着她:“帝姬!帝姬!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您记好了!幽冥之主性子阴鸷孤冷不近人情,但帝姬于他有恩,他会庇护您的!”
“不要离开幽冥!”
“在那里好好待着!万万、万万不能离开!”
扶清雪忍着哭腔问她:“我、我何时可以回来?”
女仙释然一笑,猛地将扶清雪往云端之下推:“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你呢?”
“臣也......”
黯淡的金光笼罩了整片天域,她的笑意戛然凝固,化为一尊冰冷的雕塑,维持着伸手推动的姿势。
发丝飞散,衣袂飘飘,扶清雪在风中低声哭泣。
坠入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