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三滴……细细长长的雨丝无声下落,快速地沾湿了土壤。
阴沉的天幕上,一道明亮细长的闪电划过,不过一会,滚滚春雷声入耳。
她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未经污染且不含腐蚀性的雨。
白秋从廊下伸出手,陌生却清凉的触感在手心里蔓延。
白秋不由自主地仰头向上看。
这就是真正的雨吗?
美好得令人想像植物一样舒展。
春雨贵如油。
这场雨来得早,至少比柳易清预料的早。
明明两日前还是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般得晴朗。
然而只消一晚天色便迅速暗淡。
而他们也是紧赶慢赶,终于在这场,充满了约定意味的雨落下前,将整个房屋修缮完成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白秋做,柳易清看。
柳易清自然也不想只做旁观者,但任何想要出一份力的举动都被白秋非常坚决地拦下了。
他眨眨眼,有些新奇,这种真得把他当做娇贵物件不能随意摆弄的体验,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但他也不想走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在白秋后面,和她商量每个细节怎样填补,然后亲眼见证,她是怎样将这个本来简陋的地方一点点修缮好。
一种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又无法理解的情感逐渐滋生。
就仿佛真的……他们在建设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一样……
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他余光不知何时飘向了一旁伫立着的人儿。
她仍无忧无虑地,抬头看雨,仿佛这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接触。
她总是看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好奇,然后用她那张带笑的脸,把周围的一切带得都快乐。
想到这,柳易清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是该高兴一点的,毕竟白秋除了那天明显地表现出难过、郁闷,这几日来,并没有过多回避过他的目光,仿佛两人还是跟从前一样,还会长久地生活。
不只是几颗糖果把她哄好了,更像是白秋自己想开了。
再一次,莫名却又强烈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可……自己本不就已经决定好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时光了吗?
柳命他们被自己赶走,关二娘这些始终只是外人。
从前在心里下好决定后,他那时从来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小院里留下什么人。
这不是他为了养病,而看似随心所欲挑选出的一处住所,更是他早已期许的……心灵的乐土。
谁又能在这被他牢牢看守仔细的地方,轻易划出一块土地呢?
柳易清垂眸,过分隐秘的视线也被收了回来。
他想,明明要是没有她,自己一样会提前找人修缮房屋。
没有她,过甜的糖果一样会被自己随手丢给别人。
没有她,再怎样的黄齑淡饭也能勉强被拿来充饥。
所以自己为什么不敢把离开的事重提呢?
他还是没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
勉强修缮好的房屋牢牢地撑起了一方天地,白秋看着逐渐由飘改为落的雨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的同时,挥之不去的忧虑又冒了出来。
房屋的排水还没做好,竹木墙体也太过单薄,房顶的茅草铺得根本不够厚实,来不及的房梁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如果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她到底在想什么?!
白秋突然惊醒。
已经被赶过一次了,不能再丢脸了。
也不能,再被讨厌了……
白秋抿抿唇,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盯着雨幕,却是有些失神。
在这里月余,被摸头、被关心、被照顾……所有的一切好意都让她感激又开心。
但不可思议的是,最让她难以忘怀的,竟然是最后她和柳易清两人,一齐修理他们“家”的时候。
一起商量,一起勾画……
等这场雨下完,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走了。
所以,临走之前,她好想,再贪心一点
“你可以教我梳那天那样的头发吗?”
除了微弱的雨声存在的静谧空间,白秋突然问。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前几日从没听她提起过。
因为要走了,所以就要学会一些必要的生存技能吗?
柳易清张了张唇,脑中的思绪突然乱飞,让他总是抓不到最重要的那个。
所以一切只能按本能来回答。
“好……但……”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也没有比此刻难言过。
但早已酝酿在心里的话,终于在此刻得以被说出口。
“我想……你要是真的无处可去……”
不对,这倒像是怜悯式的收留了。
而且,白秋真的愿意留在这么?他这样的反复无常白秋又会怎样想他呢?
所以柳易清顿了顿,明明同样的言语指向,但他还是选择换一种方式开口。
“白秋,要是你方便的话,能劳烦你以后,照顾我吗?”
说完,柳易清便觉着自己像是昏了头了!
好奇怪的话,怎样算方便呢?而且,来照顾他?可他们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失语,耳朵都有些难堪的发烫。
太仓皇又狼狈了。
这是第一次柳易清不敢面对白秋即将投来的视线。
谁会想到呢?一个小小的要求竟然会得到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听到柳易清的话,白秋第一反应不是像被耍了一通的愤恨,也不是“大仇得报”的暗喜,而是喜悦。
一种纯粹的高兴与喜悦。
什么立刻就走、再也不原谅都被她抛之脑后。
白秋马上接话:“我我我,我方便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仿佛闪着星子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柳易清。
她不觉得这个样子的柳易清是在故意消遣她,他明明,看上去比自己还无所适从。
果然一对比,自己的情绪就好的多了,尤其对象还是柳易清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言笑自若的人。
所以白秋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不赶我走了?”
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所以不论过程怎样,那都与此刻无关了。
柳易清深吸一口气,往日的风采与不喜形于色又都回到了他身上。
他没想过真的去赶走白秋。
虽然这像极了事后苍白的辩解。
但去用言语或者是一点小小的报酬去掌控一个,看起来毫无戒备心,甚至是隐隐有几分依赖他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他莫名地不想那么做。
她看起来,在外面生活会更好、也更自由,况且,跟着一个注定活不长的他,会有什么好结局呢。
明明已经想好了让她离开……
可那人隐隐的依赖,被抛弃了一样的委屈神情……他不能总是装聋作哑。
而且她方才还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自己听起来过分的要求。
何况,自己真的不需要她,想让她走吗?
复杂的思绪难言,但最终都被柳易清化作了一道悠长的叹息,和一句:
“对,不赶你走了。”
——
今日的雨真是下得格外欢快,白秋翘起唇角,颇有些无忧无虑地想着。
正对着院内的窗子被她支了起来,就算是雨天,午后的房间也依旧被照的明亮。
白秋无所事事地开始巡视这片属于自己的“领土”。
衣柜空荡荡的只装了几件自己应季的衣服;古旧的木桌四条腿长短不一,你一动它一动;房顶上的不太显眼的窟窿也就是昨天才被补好……
唯一比较新,不用修理的,大概就是柳易清不久前才托人给她买来的梳妆台。
虽然自己也并不怎么用。
白秋坐在梳妆台前,顺手打开了上面的妆匣,里面只有几条发带,甚至还有两条柳易清那天给她戴的。
下雨的日子太过无聊,柳易清回房休息,她本来也该睡个午觉的,但她真的睡不着,还隐隐地有些兴奋,总想捯饬些什么。
白秋单手撑起头,百无聊赖地摆弄起了桌面上的镜子。
泛黄且略有些失真的镜面照出了眼前人。
漂亮精致又黑黑亮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尖挺翘,嘴唇粉/嫩柔软,脖颈间一道黑色细绳更衬得她肤色雪白。
连轻蹙起的眉都透着一股,不知愁滋味的意蕴来。
白秋的目光并未在这张,从前几乎都被防护服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多做停留,反而是脖子上的东西再次吸引起了她的视线。
既然以后都要住在这里……
白秋将黑绳轻轻取了下来。
随即她探头探脑地打开了门,在被柳易清发现前,迅速地冲进下得越发大的雨幕,捡起一个角落里闲置的花盆就跑回了屋里。
她坐回到了原位,微黄的晶体被她用巧劲一捏,从异世被带来的花种此刻终于重见了天日。
它仍是那样,泛黄,破败。
但白秋没有气馁,趁着花盆里本就有的土,花种被她悉心埋了进去。
好像还缺了点什么,白秋突然想到。
白皙的手掌整个覆盖住了不大的花盆,白秋不伦不类地模仿起了从前见到过的,植物系异能者催生种子的画面,同时心里开始默念:种子种子,快发芽!
不同异能的使用方法皆不相同,但像她这样儿戏一般的施用,就算是植物系异能者也极小可能成功。
但所幸白秋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她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异世充满生机的土壤,再加上从前世界的“异能”。
一听就是很有希望的搭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