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我发现野崎的研究不对劲，所以过来了。然后我们没能阻止野崎的召唤，然后他召唤出了那个东西，然后我把那个驱逐出去了。中途因为不可抗力疯了几个人，以上。”

已经告诉吉田真名的金发公安压下火气，告诫自己不能就这样一拳锤他脑袋上破坏合作。降谷零心平气和地开口：“吉田前辈，麻烦您跟我说说，现场留下的两种弹壳是怎么回事？”

“一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人，和我的枪。”吉田如实相告。

“说说那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人’吧。”

“是想拿走‘启示’的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她是那个组织的。也只有那个老东西会这么痴迷于派人暴力抢夺这些研究。”别的邪敎徒和异教徒都只关心自家神的一亩三分地。

“她？”

“是的，是一名女性，长相……”

“长相就不必了，她大概率乔装过，没有参考价值。吉田医生不如和我说说你这次的搭档。”

“前同学，前搭档，和现任学生。”

“前搭档？”

“在博多的时候，一起调查过杀人案，不过只是普通案子。不信你去博多警署找找档案。”

“你参加这个会议为什么会带学生来？”

真麻烦啊，公安。

“因为他是关系户。”这是真话，FBI硬塞给他的队友，如果不是他内定的安室透找不到人，他本来是不想选的。对了，是不是可以顺便找这个三面颜要个联系方式……

“什么关系的关系户？”降谷零不依不饶。

“密斯卡托尼克。”母校给他写的信提到了冲矢昴，怎么不算密大的关系呢？

“他在东都大学读研，与密大无关。”

“你的学历也跟密大无关，马塞尔·麦克米兰先生。”别问了，再问下去他没法跟FBI交代了。

“那么，他本来的身份呢？”降谷零知道这会是个关键。

“我说过的，安室先生，”吉田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不在乎我的同伴有着怎样的过去和怎样的目的——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吗。”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降谷零何其敏锐。

“可能吧。”他收回安室透让他更省心的想法。

我对不起你，幽灵君。吉田沉痛想到。

降谷零见好就收，毕竟他的目的是收集信息写报告而不是审讯。为了缓和气氛，他换了个话题：“那么，吉田前辈知道这件事跟八年前那个邪敎组织的关系吗？”

“……一定要说吗？”

“……八年前的事件报告非常‘普通’，公安希望您能尽量配合我们。”降谷零看出吉田脸色不好，他或许换了个更坏的话题。

但这是他们在神秘事务管理上必须迈出的一步。

“从我身为公安的角度，我希望您至少能讲一些关键之处。时隔八年，群马县内又出现了恶性邪敎组织。这次有您出手阻止，那么下个八年，下下个八年呢？”降谷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纽约他就看出吉田对所谓“人类社会的安全稳定”十分在意，只要让他认识到未来的风险，他会愿意合作的。

一阵沉默后，吉田还是开口了。

“那么，你们的内部资料里是怎么说我的，关于八年前那件事？”

“您在寻找失踪的朋友三轮明幸途中，偶遇邪敎徒犯案现场，当场报警并试图营救受害者失败后，您追踪到了邪敎徒驻地并为群马警方引路，最终捣毁犯罪窝点。”降谷零言简意赅。

“事先声明，已经过去八年，我的记忆未必准确……”吉田从座位上坐直，降谷零也认真起来。

*

“真的很感谢小吉你愿意陪我来采风……”三轮明幸羞涩地搓搓手，对刚从美国回来的吉田展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不用谢，”吉田还在找和日本人对话的语感：“呃，我是说，哪里哪里，我一直都挺想来榛名湖看看的。”

三轮没有在意吉田的社交礼仪问题，他兴致勃勃地看向深蓝色的湖水，这个气质沉静的年轻画家开始为好友讲述榛名湖的故事。

“小吉知道榛名湖的传说吗？历史上的榛名湖叫做‘伊香保沼’，相传，被流放到上野国的贵族高野家成有三个美丽的女儿，分别是「淵名姫」，「赤城姫」和「伊香保姫」。然而，她们的继母却试图杀死她们。淵名姫在利根川溺亡，逃出的赤城姫则被居住在赤城山湖泊中的龙神变成了赤城大明神。小妹伊香保姫逃到伊香保，也就是现在的榛名山，后来嫁给了上野国的巡抚。再后来，继任的巡抚爱上了伊香保姫并杀死了她的丈夫。伊香保姫追随丈夫投水自尽后，被湖中的龙神封为伊香保大明神……”

“倘若湖中真的有神明，不知能否听到我的祈愿呢？”

三轮惆怅地叹息起来。吉田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痴迷绘画，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美不惜从东大医学部肄业，跟家里闹得很难看。说实在的，他动过把人拉去阿卡姆的心思，但是一想到学校里那些学艺术的精神状况，又觉得还是不要害人好了……

两人将租赁来的游船送回码头。午后的阳光拂过榛名湖对岸的森林，云层在山坡上投射下深深浅浅的绿色阴影。吉田欣赏了好一会，转头看向依旧脸色郁闷的三轮明幸：“榛名湖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还是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吗？”

三轮摇摇头，他有些焦虑：“不……我想要的榛名湖不是这样的，它本可以更美……”

吉田了然，三轮一向推崇压抑沉郁的画面氛围，现在的榛名湖太过灿烂明亮，估计没法激起三轮的创作欲望。

“要不试试晚上来？我们住的地方还挺近的。”吉田提议道。

三轮明幸沉思片刻，复又抬头看向吉田：“你说，我们今晚去榛名山里露营怎么样？”

“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呀……我是没问题，但是我们没有带露营装备吧？”吉田有点无奈，三轮的画展还有三个月，他现在是否过于迫切了？

“那个不是问题。”三轮十分笃定。

*

结果是靠钱解决的啊。

吉田正坐在驾驶室，他们刚刚去附近的运动专卖店购置了整套的露营设备。虽然当初闹得非常难看，但三轮的家人最后还是给予了他不少支持，不过也多亏好友确实有天赋，靠自己的作品得到了不少人的赏识……

天色渐晚，殷红的夕阳将灰白的山石染成赭色。吉田看到后视镜中闪过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一辆老旧的丰田AE86，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

吉田有些错愕，榛名山路并不算好走，这人……

AE86在弯道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分外明显。吉田勉强念出车身上的贴牌：“藤原とうふ店（自家用）……？”

“现在送豆腐都要有这么厉害的车技了吗？”三轮的注意力也被那辆丰田吸引走了。

“应该经过了改装吧？”吉田觉得那不是正常情况下会有的性能。

“唔，谁知道呢。”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两人露营的心情。他们找到一处似乎被使用过的林间空地，干脆就着前人留下的痕迹驻扎下来。

等到他们修整完毕，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吉田拿出压缩饼干和水袋，两人简单应付一顿，准备夜探榛名山。

此时正是春夏之交，气候宜人。夜晚的空气中泛着某种属于植物的甜蜜又清新的香气，虫鸣簌簌，风声习习，叫人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这样的惬意没能持续太久。几十分钟后，森林中的树荫开始变得厚实，月光难以穿透这样的黑暗，两人几乎是在仅有低光的环境下行走，周围的树开始痛苦般扭曲在一起，灌木丛也变得枯黄。吉田戳了戳似乎越来越兴奋的三轮明幸：“明幸，这里的情况不太对劲，我有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而且我们离大路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三轮明幸也打了个寒颤，他同样察觉到了如影随形的视线。虽然自己在艺术追求上有所执着，但也没有那么不知死活。两人的夜访榛名山行动就此终止。

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吉田辗转反侧，心中不安。三轮明幸虽然成功入睡，但他明显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两人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

不过三轮的情绪十分高昂，昨晚的夜游显然让他灵感迸发，他直接在营地掏出工具开始作画。

吉田坐在一旁安静地观察，三轮画的是一条通往密林深处的寂静小路，地面上铺满了死去的枯黄的叶子。在道路尽头隐约可见一座荒废的旧屋，门正打开着。

说实在的，吉田并不是很能欣赏好友的画作，这样的景象他在阿卡姆已经见得够多。但三轮是他大学时代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好友，所以他觉得这样的景色就很不错。

宁静的氛围是被一通铃声打破的，三轮烦躁地挂掉了电话，他看都没看来电显示。

吉田欲言又止，算了，还是让好友先把自己的灵感挥洒完吧。

等两人回到住所，已是正午。吃饭时，三轮又接到了一通电话，这次他看了来电显示，但还是挂掉了。

吉田瞥了一眼，三轮的不耐烦和焦躁都写在脸上，这很不寻常。

“是谁的电话呀？”

三轮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评估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这次采风还算挺成功的吧？至少你处理好了这一件事对不对？”吉田试图安慰。

但三轮的心情更差了，他又犹豫了几分钟，终于开口：“小吉，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的恩师或者什么同等重要的人其实只是在利用你，你会怎么做？”

吉田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他所知道的三轮的赞助者，笃定地说：“枡山宪三。”只有他在三轮被家里人下了封锁令的时候给过经济援助。

“还真是瞒不过你……”三轮苦笑起来：“我没有想到，当初最困难的时候朝我伸出的那只援手，其实来自于要把我推下深渊的恶魔。”

*

“所以，枡山宪三资助三轮明幸其实是想发展这一条人脉，并且在发现三轮明幸符合组织对于公众人士的招募要求后，打算用三轮家的丑闻和栽培的恩情要挟他加入组织？”降谷零眉毛高高挑起，他能猜到吉田对黑衣组织的了解可能比他想象中多，但他是真没想到吉田的朋友还跟黑衣组织有这样一段渊源。

“正是如此。”

*

“现在告诉我这些事，其实是因为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茶杯里的茶梗立了起来，但吉田的心情跌到谷底。他非常清楚三轮是个怎样的人，三轮的这些话比起坦白，更像是变相提醒吉田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非常抱歉，小吉……”三轮别过脸去，他自觉已经无颜面对昔日好友。

“算了，掰不过你，总之，你自己万事小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他给明幸安排一场假死，或者做得再真一点，用一道一般人眼中必死无疑的伤口换明幸的命……

这顿午饭在微妙的沉默中结束了。

吉田回到自己房间，借口午休，实则疯狂敲自己的同学和前辈，试图询问如何合理制造一起意外导致的医疗事故。

*

“等我再去找明幸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你怎么确定他只是暂时出门而不是不辞而别呢？”

“很简单，如果明幸真的要永远离开他的朋友们，他一定会事先告别。而且他的画还留在房间里，我不觉得他会为了组织事务放弃自己的画展。”

“一开始我以为明幸只是出门散心，毕竟画还在。我想让他回来聊聊假死的可能性，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听。”

“明幸不是这种人，所以他一定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我不能确定危险来自于组织还是来自于……那晚感受到的视线。”

“所以你就自己去调查了？”

“我报了警的。”吉田不悦。

“你明明是在发现受害者之后才报警的……而且，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也回不来这种可能吗？”降谷零不赞同。

“……我那个时候还很年轻，马塞尔学弟，”吉田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刚刚从阿卡姆出来，以为我也能像那位伦道夫·卡特一样，走遍世界的上与下，触碰到梦境的虚假与真实。”

“可我甚至救不回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