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这偷听之人也掀不起甚么风浪,然见萧濯已掺和其中,鹤隐月行事一贯深谋远虑,为免得日后再为此事分神,便决定亲自出手,将这事尽快了结。
昨夜萧濯将景逸珩救下后,见这小子不肯道出实情,一时气的直咬牙。本不想再多管闲事,末了又压了压火气,转身朝醉春阁而去。
他在心中暗自思量道,那丫头好不容易才寻得亲人,若是这小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抹了脖子,估么着她得哭得肝肠寸断。
还是需将此事告知于她,让她这个姐姐知晓其中的厉害。
景曦瑶听得阿弟竟遇到了如此麻烦,倒是先情真意切地,向萧濯表达了感激之情。
接着她在心内下了决定,明日需得去趟江州府衙门,好好将事情询问清楚。
因着萧濯观察入微,才能及时将景逸珩救下。经过此事,以往总将他当作登徒子的景曦瑶,倒是改变了些许对他的看法。
翌日一大早,景曦瑶便来到知府衙门的西角门处。
她见此处有一魁梧的衙役在看守,便绕到西边院墙后头。接着足尖轻点,飞身跃了过来,随即将身形隐在一颗大柳树后面。
她微勾头朝里扫了一圈,只见这偏房院子中央,一少年正大汗淋漓地,在练着一套不甚娴熟的拳法。
“阿珩!”景曦瑶见四下无人,立在树后小声道。
景逸珩停下手脚,朝那边看了眼,愉快道:“阿姊?你怎的来了?”说罢左右看了看,上前快步走到大柳树后。
景曦瑶神情严肃道:“我有事问你,昨日想要取你性命的是何人,你碰上了麻烦为何不告诉我?”
景逸珩面色纠结道:“此事说来话长,我……”
话还未尽,这院子中又涌入了几人,一时间本就不大的院落,倒显得愈发逼仄。
今日一早,江州新任知府沈骞,在正厅内歪斜的瘫坐在椅子中,打着哈欠,满脸不情愿道:“有没有搞错,拜访人也要看看时辰。昨夜我鏖战许久,鸡打鸣时方睡下,这才什么时辰,你这贼人便登门而来。”
说着又瞥向一旁的安和数落道:“你也不知劝劝你们公子,净扰人清梦。”安和哪里敢接话,只低眉不语。
鹤隐月面色沉静道:“听闻你前院中有一马夫,唤做景逸珩。”
沈骞听了这名字,闭了眼在混沌的脑中好一番思索,才慵懒地开口道:“喔,是他啊,我夫人倒常把此人挂在嘴边,言道他虽才十五六岁,马术却极为了得,倒是个先锋小将的好苗子。”
鹤隐月闻言眸色中划过一丝冷意,缓缓道:“恐他是无甚机会做先锋了,他的命归我了。”
沈骞猛的瞪圆双目道:“什么?!不是,这小子哪里得罪你了,还劳你一大早亲自登门来取他性命。”
鹤隐月懒得同他唠叨,只凛声道:“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此祸患不可留。”
“此事交给我便罢,杀鸡焉用得了牛刀?”沈骞道。
鹤隐月道:“不必大张旗鼓要他性命,一枚毒针送他悄然归西便可。”
“哎!可怜我那武痴夫人,这才刚相中的人,正摩拳擦掌想要悉心培养一番,便被你给撬走了。回头我还得好好寻个由头欺瞒她一番,免得她为此事伤心。”
鹤隐月听他又在不着调地胡言乱语,冷硬道:“废话少说!前头带路。”
一入得这偏房院子中,安和便手握刀柄,朝着那柳树处呵斥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景逸珩听得呵斥,连忙先闪身出来,正要解释两句。待看清楚这人脸庞,双眼猛然剧烈地收缩,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鹤隐月见这少年清秀的眉宇间,虽有防备,倒未露出一丝怯弱。心内暗道,可惜了。想罢,便预备抬起衣袖,取他性命。
景曦瑶在树后,见弟弟全身戒备的神态,便知他的麻烦恐就在这院子之中。她干脆不再躲藏,也从柳树后缓步移了出来。
哪知刚步出,便见鹤隐月眼含杀机地,正要抬手施展毒针。
她连忙脚下一跃,双手展开,将身躯挡在弟弟面前,厉声道:“住手!”
鹤隐月见景曦瑶突然出现,忙将指尖的毒针收入袖中,皱眉道:“你怎的在此处?”
景曦瑶怒道:“这话该反过来,由我问你罢?还有,你为何要取我阿弟性命!”
鹤隐月听得阿弟二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语气极淡道:“看了不该看的,自然得消失。”
景曦瑶见他如此不把阿弟的性命看在眼里,一时双目喷火,恨不得立即上前取他狗命。
可她清楚地知道鹤隐月毒针的实力,还有他身边的安和也是功夫极好。
如今自己与阿弟正处于被动,若是贸然动手,恐毫无胜算,暂时还不可轻举妄动。
沈骞见两年前的那明艳的女子又出现在眼前,倒是惊奇了一番。如今见她与鹤隐月二人,正呈剑拔弩张之势,少不得在一旁暗自搓手,心内偷笑。
“咳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一大早站在这院中不累吗,本官还未用早膳,要不要咱们一起到厅堂中,边吃边聊?”沈骞清清嗓子,极力忍着嘴角的笑意道。
沈骞哪里是想要解除误会,分明是想探听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再好好地观一场戏。
鹤隐月眸光紧紧地锁着她,一句话也未说。景曦瑶见如此僵持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眼中精光一闪,便将算盘打到了沈骞头上。
“听闻江州府新上任的知府沈大人,最是清正严明,想必对此类草菅人命的事,不会袖手旁观罢?”她似笑非笑地朝着沈骞道。
如此一顶帽子扣下来,沈骞倒怔了一瞬。似是没料到她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心内腹诽道,我哪有本事管到那位头上。
不过他见鹤隐月迟迟未动手,便知此事已有回旋余地。
他面皮一贯厚得连蚊虫都扎不透,面不红心不跳地笑嘻嘻应道:“当然不会,本官定会秉公执法。”
接着他转头朝鹤隐月挤眉弄眼道:“好好处理此事。”
鹤隐月对他这副姿态看都未看一眼,只略微思索了一番,朝着景曦瑶道:“放过他也不是不行。”
接着他向前行了几步,伸出手一把将景曦瑶拉至身前,微微低头朝着她耳边,用仅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道:“用你来换。”
自从那次雨夜,鹤隐月多年孤寂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对于此事,他竟也食髓知味,不愿再压抑自己,每每夜半时刻,倒是十分想念佳人在怀的感觉。
景曦瑶浑身僵了一瞬,立刻后退一步,指着他怒道:“你卑鄙!”
景逸珩见此在一侧道:“阿姊不用管我。”接着他朝鹤隐月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也确实认出了你身旁这侍卫。但我不会说出秘密妨碍你们。若是你还不肯罢休,那便将我这条命取走罢,不许你威胁我阿姊。”
“阿珩!”景曦瑶深知鹤隐月有多冷血,心内更清楚,他若是想要取人性命,恐怕无人能防,这世上千日做贼倒简单,日日防贼却万般困难。
她迅速地想了想接下来的打算,心内纠结了好一番,才朝着鹤隐月道:“好,我答应你。”
也不知方才那人向阿姊提了什么条件,见阿姊怒骂他卑鄙,想来此人定是别有用心。景逸珩遂朝着姐姐道:“阿姊不要答应他!”
鹤隐月听得景曦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虽还是一副清冷神情,但眼角倒似春风拂过,漾出了几丝暖意。
沈骞原也不希望这小子丢了性命,否则自己那个武痴夫人还不知要如何闹呢,如今见事情有所转圜,连忙在一旁打着圆场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朝景逸珩吩咐道:“你且先退下罢。”
景逸珩心觉此事不妥,本还要再争辩几句,但见阿姊朝自己投来的眼神,便未再开口。
他心里暗道,此刻不便多言,待阿姊从府内脱身后,再去寻她商量对策。如今自己身份低微,知府大人又发了话,只得看了阿姊一眼,先默默退下了。
鹤隐月见沈骞还杵在这里,朝他瞥了眼道:“人就交给你了,看紧那小子,切勿再生出任何岔子。”
沈骞还给他一记白眼,暗道,这不就是变相地,让自己把人扣下当人质,好辖制那女子嘛,这歹人真是面如冠玉似佛陀,算无遗策性凉薄。
随即不满道:“他本就在我府里,好吃好喝地当着差事,还能出什么差池!”说罢,将他二人抛在此处,独自一人闲适地迈出了这院子。
鹤隐月看了眼景曦瑶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微讽道:“怎么,到我跟前当差,就令你如此抗拒?”
景曦瑶漠然道:“既然知晓,又何必再问。”被如此噎了一句,一贯清冷自持的鹤隐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冷哼了一句,扭头便走。
行了几步,未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那女子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声音微冷道:“还不跟上!”
自从沈骞知晓了这景逸珩是那女子的胞弟,便料想,他的身份今后极有可能随着那女子的地位水涨船高。
于是便交代了夫人,今后不可派他再做下人的活计,只捡些无足轻重的差事叫他去办便可。
哪知还未出几日,惯爱看戏的沈骞,自个儿不经意间竟成了那戏中人。
那日一大早,路过前院假山时,听得两个小厮在私下议论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立在后头听了几耳朵,随即面色便阴沉可怖,牙齿咬得咯咯做响,转身大步朝后院迈去。
袁福跟在后头,见自家大人眼里泛着浓浓的寒意,倒是着实替夫人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