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近来可安。你可让我们好找啊!”李岩骑着战马,手持长槊,立在天香楼门前。
朱慈烺不言。李岩觉得有点没面子,接着说:“皇上特意给崇祯夫妇发丧,目的就是把你给引出来。可我们在暗中观察了很久都没发现你,原来太子殿下居然打扮成这样,怪不得认不出你!”
“所以你们找到这的?”朱慈烺一脸严肃,语气冷冷。
“那得多亏了天香楼的那位了。她打着张皇后的旗号招摇过市,我就猜你肯定会来。今天我得到密报,有人去了崇祯墓之后来了这里,我就带人把这里围了,怎么样,这招请君入瓮可还高明?”
朱慈烺环顾四周,只见闯军已经将天香楼围住,虽然人数不多,但想在这么多人眼前逃走简直是天方夜谭。
“别看了!这只是一百人先头部队,我已经禀报皇上,要不了多时他就会亲率大军来拿你。这一回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跑了!”
说话间徐忆谙也来到了楼下,看这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太子的身份暴露了。虽然她从前也见过人数更多、兵威更盛的军队,但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刀剑对着,要说心里不怵那是骗人。
但她一贯淡定,此刻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询问屏儿:“你有把握逃出去吗?”
屏儿仔细看了看士兵数量和周围的环境,这条街热闹繁华,周围房子不少,只要用轻功踏上房檐,还是有把握逃走的:“我一个人肯定能走……但是带两个人……我没有把握……”
“那就带一个人,你带太子走!”徐忆谙没有犹豫,几乎是斩钉截铁地下命令。
“小姐!不可以!”
徐忆谙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当初是我非要跟着太子来,出了事,后果当然由我自己承担。”
朱慈烺转过身,两步走到徐忆谙面前,深邃的双眼紧紧注视着她的脸,似乎要把这张脸死死地刻在脑中。徐忆谙被看得有点发慌,刚想避开视线,自己的手便被朱慈烺一把拽起,手腕被牢牢地钳住。
“徐忆谙,你听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出事。”朱慈烺语气是不可置疑地坚定,仿佛真的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尤其是你,不可以有事。”
徐忆谙只觉得自己的手动弹不得,手腕处的脉搏贴着朱慈烺的手掌,随着心跳而在扑扑地跳动,她想说点什么,却终是没发出声音。
李岩似乎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这台戏的主角,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略带讥讽:“太子殿下真有本事啊,能让一个个女人为你去死,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乖乖受擒,我定然会放这两个姑娘走。”
徐忆谙稍微平静了些,她用另一只手覆盖在朱慈烺手背上,语气冷静但又带着几分克制:“激将法,别信。”
“放心,我明白的。”说话间,朱慈烺松开了徐忆谙的手,转头面向李岩,将徐忆谙挡在身后。
朱慈烺看向一边的屏儿,用只让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等会你掩护我杀过去,帮我抢到一匹马。我骑马走,你用轻功带小姐走。”
屏儿点了点头。她纵身朝前方一名骑兵飞去,就像一只白色的羽箭,在夜色中发出嗖嗖的声音。那名骑兵似乎没想到一个女子有如此身手,忙提枪来挡;屏儿直接用一只手抓住枪身,飞腿将那人踹落马下。
屏儿刚在马上坐稳,便被十人十骑团团围住,红缨枪直直地对准她。
没有丝毫的犹豫,屏儿在马上腾空而起,提□□倒一名士兵;那匹马失去了主人,正在兀自惊呼着,马肚又被屏儿用枪杆重重一敲,便立刻受惊一般奔走起来。
朱慈烺见那匹马向自己奔走过来,立刻翻身上马,手牢牢地把住缰绳,朝包围圈的另一侧冲去。屏儿将枪掷向那侧的士兵,随着“啊”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包围圈在那处随即被撕开一道口子。朱慈烺策马从那道口子冲出,只留下一串马蹄声在长街上嗒嗒作响。
李岩见状恨恨地拍了自己大腿,就带人追了上去。留下徐忆谙和屏儿在原地无人问津。屏儿刚想松口气,徐忆谙便伸出手示意她拉自己上马:“他一个人可能甩不开,我们追上去策应他。”
屏儿看自家小姐一脸担忧的样子,无奈地点点头,将她拉上马。
事实证明徐忆谙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她们刚骑出这条街,就看见前方人马攒动,为首的赫然正是李岩;而他们的对面,朱慈烺已被堵在一条河边。
徐忆谙沉思片刻,回头看向屏儿:“你用轻功救出太子,我骑马找另一条路绕开他们。”
屏儿似乎还是十分担忧:“我救出他没问题。但小姐你骑马不熟练,晚上又天黑难行,你一个人……”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横竖我只要往南走,总能和你们汇合的。”
屏儿见她神色坚定,只能点头领命。
徐忆谙绕开这条街巷,从河的下游找到了一道桥穿过了河,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黑夜。
她算了算时间,距离和屏儿分别已经半个时辰了。没有自己这个拖油瓶,她对付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她有轻功,正好可以带朱慈烺穿过那条河,也能断了追兵的路。那么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但她觉得自己并不安全,这时候已是深夜,又恰逢是初三的夜晚,月光熹微,五步以外便以看不清道路。路边是呲呲的蝉鸣声、蛙声,衬得这条路格外的僻静,连马儿也是走两步停一步,时不时发出一声悲鸣,似是在抗议这个逼着它走夜路的新主人。
徐忆谙感觉自己看过的所有鬼故事此刻都涌现到了她的脑子里。她从小无论去哪都有一群侍女跟着,大晚上的更是不可能出门。可如今竟然一个人在荒郊野岭走着(哦还有一匹马,但它不算人),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孤魂野鬼、或是强盗贼人等着她。她觉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先在客栈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去。可是回头看看后面同样漆黑的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她只能一遍遍地默念金刚经,告诉自己十几年来行善积德,做了不少善事。远的不说,就在方才还给了任妃不少钱。这么一个好心人,一定会得到上天怜爱……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徐忆谙觉得前方似乎站着一个人,只是今夜实在太黑,她看不真切。马儿似乎也感到不对劲,慢慢停下了脚步。
徐忆谙心里一边暗骂一声这马怎么比自己还胆小,一边踹了一脚马肚子,可马脚就像陷进地里一般纹丝不动。
前面那人似乎正朝着自己走过来,步伐缓慢而飘悠。走近些,看不清他的身材样貌,只看到那人身穿一袭白衣,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徐忆谙只觉得心中如擂鼓般鼓声大作,她赶快翻身下马,扭头就要往回走。
她刚回头,就撞在了一个人宽阔的胸膛上。手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她一把将他推开,继而挥手就朝他脸挥去;那人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也来不及躲闪,就生生受了徐忆谙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徐忆谙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被他一把揽到怀中,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了他咚咚的心跳。她没有反抗,因为她闻到了一股她熟悉的气息。
朱慈烺虽是皇室中人,但较少使用宫中流行的龙涎香。他喜欢用栴檀所制的香,虽然不及龙涎香芳润浓郁,但却独有一种内敛而深远的气息,能够驱散浮躁、镇人心神。
“别怕,我们安全了。”朱慈烺语气温和,带着一种能宽慰人的魔力;伴随着栴檀的气息,让徐忆谙感到莫名的心安。
徐忆谙闻着这令她心安的气息,也不自觉地用双手环住了朱慈烺宽阔的背。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她又莫名觉得委屈;为了让屏儿去救太子,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黑夜里走了这么久,结果这两人竟然联合起来吓她……
“你们两个!竟然一起吓我!”徐忆谙的话带着三分羞恼、三分委屈,但是话传入朱慈烺耳里,似乎让他心情有些愉悦。
“这不是想着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跟小姐开个玩笑逗你开心嘛!”朱慈烺一边说着,一边抱得更紧了几分。
徐忆谙没想到朱慈烺也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被花花公子调戏的小娘子,心中的委屈更多了三分,语气也带了点哭腔:“开心什么!你们知不知道差点吓死我!大晚上的遇到一个女鬼,还碰上一个男人!我都还没说我下午在客栈被一个登徒子欺负!”
朱慈烺也觉得有些玩过了头,赶忙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不该在夜路上吓你。”
朱慈烺见她没什么反应,深吸一口气,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愿意,以后的夜路,我都陪你走。”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徐忆谙的心跳忽地加速,她勉强将头从朱慈烺怀里挣脱出来,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晶莹的泪花,不只是羞恼还是感动。
朱慈烺抬起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帮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怎么还哭了,我不是说了么,以后的夜路我陪你走,你不用怕。”
屏儿听到小姐“哭了”,心血来潮般地想添一把火:“太子殿下你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从小读书识礼,人前人后一贯是温柔端庄的贵女风范。像今天这般靠在男子怀里哭,还是头一回呢。不得不说殿下真是好本事呢。”
朱慈烺闻言剑眉一挑,心中莫名有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他看着徐忆谙泪眼婆娑的大眼睛,语气中尽是爱怜:“是嘛,我没想到,谙儿竟然……”
徐忆谙觉得今晚自己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般,屏儿的话让她感动的心情又变得有几分羞恼,此刻又听到朱慈烺叫她“谙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个字她只在父母和兄长口中听到过;虽然她也曾偷偷希望朱慈烺这么叫她,可突然从他口中听到,又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奋力从朱慈烺的怀里挣脱:“殿下不该如此唤我。”便转身骑上了马,想让自己冷静一会。
可是马儿不知怎么了,任凭徐忆谙怎么拉扯缰绳,怎么拍打马背,它还是不动。
朱慈烺见她有些滑稽的样子,笑意盈盈地走过去:“没想到还有小姐搞不定的事情。”
他轻轻摸了摸马的鬃毛,然后翻身上马,坐在徐忆谙身后。不等她抗议,就接过缰绳,慢慢收紧;双腿再轻轻击打马腹,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它便向前走去。
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徐忆谙听到朱慈烺温柔的声音传来:“我说了,以后的夜路我陪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