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维尔喉结剧烈滚动，一阵莫大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涌上来，连绵不绝，从未忘却。

他嘴唇微微颤抖，死死的盯着少年，指甲深入掌心才勉强维持声音不发颤：“记得常来梦里见见哥哥。”

瑟兰维尔挣脱了少年的禁锢，刚想伸出手触碰一下他的脸。面前的场景轰然倒塌，天空被撕裂，海水在倒流。

他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悬在了西奥多的左脸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西奥多略带慌张的伸手去掏怀中的帕子，动作却僵硬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烫人的物件。

他见瑟兰维尔睁开眼显然松了口气，别扭的想将帕子递过来，小声的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瑟兰维尔望向西奥多无处安放的手，情绪还深陷在那一片悲伤之中。他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的疑惑。

西奥多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微微倾身丝帕已经不由分说地按在瑟兰维尔脸上，指腹无意识摩挲过对方眼下湿润的肌肤时，又触电般弹开。

他声音很低的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这个酒挺特别的，所以想带你尝试一下，我不知道会这样。”

瑟兰维尔睫毛上垂落的泪滴将帕子泅出深色的痕迹，他垂目望向对方愧疚的表情。这才回过神，瞳孔深处翻涌的情绪消散，恢复了平时清冷疏离的模样：“西奥多，我只是想起来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不要感到愧疚，真要细算的话还要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瑟兰维尔接过帕子，声音带着未消散的沙哑：“抱歉，可能得先离开几分钟，我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西奥多眼神克制的望了一眼他蒙着层氤氲的薄雾的眼睛，礼貌的移开视线道：往这边直走就可以了。不用着急，我会等你的。”

瑟兰维尔转身时带起了一阵冷冽的风。通过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贝壳灯过道，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手指攥着的力道几乎要将门把手捏变形。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向镜中望去。里面的少年眼尾泛红未褪，沾着泪痕的苍白皮肤泛起不正常的薄粉。

瑟兰维尔沉默的走上前几步，双手合拢，捧着一把凉水。他将脸深埋进水里，降下面部的温度。

记忆里少年凄惨的模样再度刺痛神经，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猛的按住了水龙头，眼里泛起了冷意。

等他终于整理好衣襟，镜中人又恢复了平时清冷自持的模样。昳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了情绪，只眼尾还是泛着点浅浅的红。

他推开门，穿过裹挟着凉凉夜风的过道时，一阵浅淡的幽香缓缓袭来。一个穿着颇具异域风情的女人倚在廊柱旁，她长得极度的美艳，颈间的蛇形银饰为女人增添了几分独特色彩，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纤长的手指正夹着一只香烟。

那人额间镶嵌的蓝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殷红的唇畔正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听见声音，女人手指夹着香烟，含笑着道：“美丽的小客人。”

她一出声，瑟兰维尔微微惊讶了一下。看这人的服饰和长相，他还以为是个女人。但听这低哑悦耳的声音，明晃晃彰显着对方是个男人。

瑟兰维尔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男人勾起唇角，猩红的指甲轻点廊下悬挂的铜铃，声音悠悠的响起：“今晚的浮生一梦，怕是让客人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他缓步逼近，身上萦绕的沉香越发明显：“就算本店的赔礼，今晚的酒水免费。”

瑟兰维尔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像是深海贝壳里回荡的潮汐。光是单纯的倾听，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男人赤足踩过地面，弯腰含笑着望向瑟兰维尔。在瑟兰维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指尖轻点嘴唇，艳色在指腹晕开。他抬手，将手指轻轻的点在了瑟兰维尔的眼角。

然后又慢悠悠的轻笑出声，含笑道：“这样美丽的眼睛，可不适合流泪。”他半截森白的犬齿若隐若现：“人鱼的吻有驱散悲伤的魔力，愿能为您减轻几分痛苦。”

瑟兰维尔略带错愕的望向他，男人掐灭香烟，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愿神赐于你。”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怀揣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瑟兰维尔心里的悲伤倒是被冲散了不少，他走回座位坐下。

西奥多本来是想偷偷摸摸的看瑟兰维尔心情好点没有。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对方眼角的那点红色。

西奥多深吸一口气，眼里带上焦急和愤怒。但又顾虑到对方现在低落的心情，忍耐了一下道：“瑟兰维尔，不会才一会，你就被人占便宜了吧！”

话落才惊觉语气太过急切，他克制道：“我就问问，没其它意思。”

瑟兰维尔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古怪：“不是占便宜，算是对方对一个陌生人美好的祝愿。”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正常起来：“你听说过人鱼吗？西奥多。”

“人鱼？”西奥多脸上闪过一抹冷淡和不易察觉的厌恶。他道：“堕落之神的原身就是人鱼，衪的信徒都会供着鱼尾雕像焚香祷告。”

西奥多喉间溢出了一丝冷笑：“从腥臭海沟里爬出来的怪物。”

瑟兰维尔听出了对方言语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不想就这话题说下去，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他转而打量了一下餐桌上的食物，道：“看起来很美味，你介绍的地方果然很好。”

西奥多却没有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他眉头微拧。道：“你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人鱼。”

瑟兰维尔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刚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人。听他提了一句人鱼，就随口问问。”

西奥多将高脚杯放下：“人鱼族早已分崩离析。堕神卡奥斯被封印后，他的信徒随神殿沉入深渊，至今下落不明。其余分支为避牵连，全部躲进深海秘境，不问世事。”

西奥多眼里染上凝重：“不过他们都非常危险，力量强大，心思狡诈。如果你遇见了，不要被他们美丽的外表蒙蔽。”

瑟兰维尔手指点了点杯壁：看来这家餐馆跟人鱼有不少关系。但对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半分恶意，反而是先上来就自报家门。他自然也不会去扰乱对方平静的生活。

瑟兰维尔道：“我会注意的。西奥多。”

西奥多也不想继续聊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平白打扰吃饭的心情。他用公筷夹起块炒肉递到瑟兰维尔盘子里，道：“尝尝这个，味道挺不错的。你这么久没吃饭了，不会很饿吗？”

瑟兰维尔夹起放置口中，一种浓郁的香味在唇间弥漫开来。他微微眯了眯眼：这里的人做饭都这么好吃吗？

没过多久，一个精灵双手捧着一只琉璃托盘走了过来。她解释道：“这是店长特调的“潮汐私语”。”

精灵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放下，道：“它能让美梦更加香甜。店长说希望这杯酒能配得上二位的晚餐。”

瑟兰维尔颔首，道：“辛苦你了，麻烦替我转告一声谢谢。”

直到精灵的身影走远，西奥多才道：“你刚才遇见店长了吗？”

瑟兰维尔回忆了一下说：“我想是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他的气质很神秘。”

西奥多冷幽幽地哦了一声。品读了一番对方这句难得的对人评价的话。道：“店长我也远远见过一次，我怎么不觉得他神秘。”

瑟兰维尔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他将酒杯推过去。声音清清冷冷，像是春雪融化：“西奥多也很可爱。”他的尾音轻得就像要飘散，却荡出温柔的涟漪。

西奥多耳尖慢慢的弥漫上绯红。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他的指腹滑落。他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道：“其实我也觉得他挺神秘的。”

瑟兰维尔没忍住侧头微微勾了勾唇，克制了一下才回头道：“快吃饭吧，等下都凉了。”

酒过三巡，瑟兰维尔放下筷子。就对上西奥多犹豫纠结的目光。他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道：“西奥多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西奥多纤长的睫毛在火里抖了抖，拿出了一个印着鎏金纹路的请柬，中间印着烫金的花体字。边缘还缀着几颗微型贝壳风铃。

亚麻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挡住了他的眼睛。西奥多呼吸紊乱，带着几丝无言的紧张：“这个，咳。”

瑟兰维尔体贴的双手接过来没有追问，垂目打量了几眼，指尖轻轻按压了几下纹路。

西奥多这才别别扭扭的道：“过几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爸爸给我准备了一个派对。如果你有空的话，就来一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没空也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很期待。”

瑟兰维尔将请柬小心的收入口袋，声音带着一点很淡的笑意：“我会准时参加的。谢谢我们小少爷的邀请。”他难得带上点调侃的道。

西奥多强装镇定道：“我不是少爷!”说完，他的指尖无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