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安德烈推开门,途游依然坐在早餐时的位置上。
安德烈想起今早吃饭时,途游话一直很少,却在安德烈明确表示现在是他的休息时间之后,固执地将工作话题继续了下去。
途游说:“抱歉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但有些事拖不起,关于人鱼,我有一些想法。” 而接下来他的陈述,就是刚刚安德烈向大总统所转述的那些。
安德烈招呼途游过来。
途游对于接到这样一份工作有些意外。昨天在黑市里,疯老爹无心之言,曾让途游想办法混进调查组里,这无疑是接近真相最快捷的方式。但当时途游与明珠塔之间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护得摇摇欲坠,更别提混进调查组了。
没想到不过一天,峰回路转。
安德烈说大总统用人不拘一格,看来确实如此。
“从你送来坐标,调查组就在着手准备了,所以启程就在这几天。”安德烈说,“抱歉,刚把你叫醒就要送你去前线,你为期一周的休假,结束了。”
戴因博士在几个助手的陪同下步伐如风地从边上路过,一脸疲惫。他看到安德烈和途游二人,突然一顿,停下步子。
戴因已经知道了途游要进调查组的决定,这若是在昨天,他一定会豁出这张老脸来强烈反对,但经过昨夜,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发现自己自从脑子里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之后,便会下意识地去用所有可见的线索来证实自己的想法,从而对其他的可能性视而不见。
太蠢了!完全失去了一个科学家该有的求实态度!
他看看安德烈,再想想那位远在香土却运筹帷幄的大总统,心道到底是不一样,难怪人家能当大总统呢。
戴因挠挠凌乱的头发,走到途游跟前,表情有些局促,“昨天,休息好了吗?”
途游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没休息,没洗澡,头痒了?
戴因干咳了几声,“我之前可能,对你和对海诺伊抱有一些偏见,这是我的问题。”
他手落在途游肩膀上,有点不自然地拍了拍:“你这趟去估计十分凶险,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我会很内疚的。”
途游说:“我谢谢你。” 别拿你挠完头的手拍我啊。
安德烈露出欣慰的笑意。信任的建立本就不容易,来自于不同时代的人之间更难,安德烈完全可以理解途游和明珠塔之间的种种防备和试探,但他很欣慰的是,在突然出现的强劲威胁面前,所有人都知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安德烈对途游说:“达利文会帮你做好行前准备,你有什么诉求也可以告诉他。”随后又转向戴因,“关于智性魍的报告资料,麻烦博士为调查组的成员都准备一份。”
“没问题,”戴因说,“听说调查组的先锋队都到了?他们在明珠塔汇合出发?”
“对。”安德烈说,“他们已经到了。”说罢,他又转向途游:“而且你们已经见过了。”
就像是应和安德烈的这句话,统战中心的大门打开,只见达叔陪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从未在统战中心出现过的面孔瞬间吸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
打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女的落后半步,身姿飒爽,短发别在耳后,露出面上的疤痕。
“走你前面我很不习惯。”男的低声说。
“向前看,抬头挺胸,记得你是队长。”女的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安德烈说,“正好介绍你们正式认识。童屠川,执行这次调查任务队长,我们从伊甸园灯塔借调来的,这位是他的副队,陶杉。”
童屠川这回一改上次在黑市里的穿着,一身为他的身形定制的扩形军装,衬的整个人英武不凡,满配的装备挂在身上,走起路来铿锵作响。他看到途游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想上来和途游碰个拳。
陶杉则和上次见没大差别。这是途游第三次见到她,也是距离最近的一次,起初远远望见,那矫健的身形会让人觉得是一位正直大好年华的女将,而如今却发现,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随后而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面色冷肃的女子,乌黑笔直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一只眼被黑色的眼罩遮挡着。经安德烈介绍,是之前埋伏在高处狙击的戈娅。
而后面的这几位,看着就不是军人了。他们是M计划留守香土的研究员谢莉安、葛雷,和队医李斯特。
没错,就是昨天给途游看过手的那位李斯特医生。
李斯特医生还记得途游这位捡松鼠捡出来的病人,他熟识地上前招呼途游,“原来是你,这位病人,今天早上换药了吗?”
途游忘了个干净。
李斯特看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我来吧,顺道我们调整一下治疗方案。既然进了调查组,就不能再用这么慢吞吞的保守方案了。”他扶了扶眼镜,意有所指,“不然我担心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工作。”
这句话提醒了达叔,“游小哥,你一会儿跟我走,关于你的这一部分工作,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
“达子,你早点儿把人给我放回来!”童屠川说,“别影响我们晚上喝酒!”
达叔到童屠川口里变成了达子,“喝喝喝你就知道喝!”达叔说,“放在过去,中将非要打断你的腿!”
正在帮途游重新包扎手的李斯特医生无视氛围地开口道:“他不能喝酒。”
这不留情面的一句听得大家哈哈大笑,达叔说:“怎么办老童,好像谁都能克你!”
“你放屁!”童屠川表示不服,“戈娅妹妹就不克我!”
达叔无情拆穿:“你戈娅妹妹拿起个饭铲子就能克死你!”
“嘿!戈娅!他骂你,毙了他!”
达叔和调查组众人都招呼完一遍后,便把途游领走了。
达叔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往常他虽然也是亲切欢快的形象,但都不像今天这样松弛,还多出来一股子混在军营里的时候才有的豪迈劲儿。途游能看出来,他今天虽然忙碌,但却在发自内心的快乐。
离开喧嚣的中心,达叔又回到接待员的角色中来。
短短几日未见,围绕着途游的事态发生了诸多变化,达叔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只隐约了解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下落不明,途游曾经被列为重点嫌疑人,明珠塔军方甚至都要动手了,结果局势突变,反而是途游冒死将这东西送回了明珠塔。
他原本就对途游印象极好,此番见到途游受伤的手,更是觉得他都要替明珠塔内疚了。
“哎,让你受罪了。要我看,这次是明珠塔办事儿不地道,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是外患不够重,要搞点子内忧出来?”
让对方消气的方法之一,就是先替对方把想骂的话都骂了,骂完好和和美美合作吗!达叔这么想着,又想接着开喷,却听途游说道:“我能理解他们对我的怀疑。”
“倒是也不用委屈自己...”
“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途游打断了达叔。
达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途游又说:“而且,他们在找的东西,确实曾经在我手上。”
达叔呆了呆,什么意思?明珠塔没怀疑错?这话他该听么?是不是涉及到什么机密了?
途游步履平稳的走在统战中心的走廊里,语气也四平八稳,“怀疑我是对的,不过在这次事件里,一直有一个角色很有疑点,却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
达利文被带着问道:“你说谁?”
“那位海盗,放逐者卡珊卓。”途游说,“你们对她这么信任,背后是什么缘故?”
达叔一愣,随后说道:“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二人此时正在统战中心顶部等电梯,电梯门开,二人进去,把嘈杂的各路声音都抛在脑后。
那电梯视野极好,此时向着海的方向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
达叔看着那轮旭日,似乎陷入了回忆,“那不是一般的放逐者,那是卡珊卓。”
“就算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我也不会觉得她会害我们。”
明珠塔的统战中心修得极高,从顶部下来有一段路程,于是在那缓缓下降的电梯里,达叔给途游讲起了放逐者卡珊卓的身世。
“你知道什么是放逐者吗?”
“听说是被判放逐的犯人。”
“没错,”达叔说,“在我们新世界的法律体系里,是没有死刑这一说的,最重的判决叫放逐,获罪的人,不再受联合政府及灯塔系统的庇佑,被放逐到灯塔系统覆盖范围之外的海域,我们叫做:外海,这些人终身只能在外海漂泊,不得再踏上香土大陆以及任何一座灯塔。”
“所以卡珊卓是犯了什么错?”
达叔叹了口气,“她能犯什么错啊…她只是没能和她所守护的灯塔一起死而已。”
电梯里,达叔指向东边的海面,“几年前啊,东边最大的灯塔,还不是明珠塔,而是E01号灯塔,就在那个方向。当时的守塔人,就是卡珊卓中将。中将当年威名远扬,在东部起了很多规模庞大的重工程,夯实基建,提升军备,整个东部灯塔区就是在她的治理下一路向东扩建,灯塔数目最多达到过三万座。”
达叔边讲边竖起三根手指,但随即他摇摇头,怅然若失道:“但那座灯塔,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