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使团离京不久后，赵明诚夫妇也向秦桧夫妻二人作别，大人还好，虽说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之间的亲情加深了不少，但毕竟已是成年人，无论如何都能控制住离愁别绪，只是苦了小包子赵风。

长亭外，小包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着秦桧的脖子，将脑袋埋在秦桧的肩窝处，颇有一种打死他都不放手，打不死更不放手的英雄气概。

早上刚换了一身新衣裳的秦桧一只手托着小包子的臀部，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肩膀上逐渐蔓延开的暗灰色痕迹，将嘴凑到小包子的鬓角，轻轻应上一吻。

小包子的肩膀渐渐停止颤抖，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桧，两股透明的液体耷拉在鼻孔下方，秦桧的嘴角不由得狠狠一抽，只见这小家伙再度将脸埋在他肩窝处，脑袋摇了摇两下，他瞬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此时赵风二度抬起头，虽然依旧是红眼睛，红鼻头，但鼻子下方的液体却失去了踪迹，秦桧低头看着肩膀处的衣服，明显比刚才的颜色还要深一号。

秦桧转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瞪着一双被泪水浸润得水灵灵的大眼睛的小包子，刚刚泛起的那丝无奈早就被他跑到了九霄云外。

“姨父，你与姨母定要到青州探望风儿才好。”小包子胖乎乎的手抓着秦桧的领口，软软糯糯地央求道。

“嗯，好。”秦桧腾出一只手轻轻拭去小家伙忍不住再度涌出眼眶的泪水，点头应道。

“姨父说话算数？”赵风小包子歪着脑袋看着秦桧，吸了吸鼻子。

“当然。”一抹浅笑在唇边扬起，秦桧一脸温和地看着赵风。

“那我们拉钩吧。” 小包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

“好。”秦桧见状，唇边的笑意渐浓，也伸出了手指，一大一小，两个小手指缠在了一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赵风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完成了这项在他眼中非常严肃的承诺仪式。

秦桧依旧笑而不语。

仪式完毕后，小包子松开秦桧的手指，将手伸进怀里摸索半天，抽出一方被他折得整整齐齐的帕子，秦桧一愣，只见小包子将帕子摊开，一抹耀眼的红色映入眼帘，秦桧又是一愣，赵风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抹红色，在秦桧面前缓缓展开。

看着那不算陌生的色彩，一分狐疑爬上心头，秦桧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包子的一举一动。

红色被展开，一幅精美的剪纸呈现在秦桧面前，虽然有着一些褶皱，却压根没有影响到其本身的美感，小包子抿了抿嘴，抬眼看向秦桧，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小包子将手中的剪纸递了上去：“给。”

“给我？”秦桧有些不解地问道，他记得这幅剪纸是小包子的心头好，当时说什么也要自己保管的。

“嗯。”赵风重重地点了点头，“娘说过睹物思人，风儿只有这个东西，所以送给姨父，到时候姨父看到这幅剪纸便会想起风儿了。”一泡眼泪含在眼眶，大有“你不收下我就哭”的气势。

秦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马车旁边的包子娘李清照，女子嘴角噙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见秦桧望过来，唇边的笑容渐盛，秦桧微微颔首示意，回头看着怀中含着泪的小包子，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剪纸，笑着说道：“嗯，姨父收下，谢谢风儿。”

小包子瞬间喜笑颜开，抬手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嘟起小嘴学着方才秦桧的样子在秦桧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留下不少唾沫。

一向脸皮厚的秦桧没有提防小包子来这一招，老脸一红，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风儿，别在闹姨父了。跟姨父告别，我们也该启程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适时解了秦桧的围。

小包子见自己亲爹来唤，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依旧伸出双手任由父亲抱走，一家三口向秦桧夫妻俩道别后，乘着马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秦桧转过身，看着一直站在身后的妻子，四目相对，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王氏走到丈夫面前，从袖中摸出手帕轻轻为他拭去脸上的口水痕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棱骨分明的手伸到面前，王氏微微一怔，她飞快地看了看左右，向后退了两步，将手帕收入袖中，一抹嫣红迅速爬上脸颊并蔓延至耳廓，贝齿咬了咬唇，却迟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这位漂亮的小娘子，可愿与郎君我一同归家？”秦桧笑眯眯地问道。

王氏的脸更红了，她啐了一口：“官人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嘿嘿，走吧。”见王氏不伸手，秦桧嘿然一笑，向前一步，一把握住自家媳妇柔若无骨的手，往城门走去。

站在一旁的小惠和秦忠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官人！”王氏又羞又急地轻唤一声，面红耳赤地欲将手从丈夫的手中抽出来，却不料丈夫握得更紧，她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四周，说道，“官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不成体统。”

“夫妻之间，相携而行，与他人何干，与体统何干？”秦桧回头看着王氏，异常执着地不松手。

“官人。”王氏贝齿轻咬着红唇，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走吧。”秦桧又说了一遍。

“嗯。”王氏低下头，轻声应道。

夫妻二人，并肩而行，宽大的袖袍垂下，将握在一起的手遮盖住，王氏侧头看着丈夫，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挂在唇边。

淡金色的阳光渐渐染上了秋的味道，落在身上却依然有着几分暖意，秦桧夫妻随意地行走在御街上，日上中天，早集已散，街上的人也少了不少，御街两旁店铺林立，各式各样的旗帘迎风招展。

秦桧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远处年纪尚轻灰色的城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大宋，虽然逐渐走向没落却依旧屹立在东方的王朝。

“官人，你在想什么？”王氏柔声问道。

“娘子啊……”秦桧回过神来，将视线放到了王氏身上，故意拖长音调唤了一声，唤得王氏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咧嘴一笑，凑到王氏耳边低声说道，“我在想，我们赶紧生个娃玩吧。”

王氏被秦桧的话闹得一个大红脸，她先是一怔，随即抬手猛地推了秦桧一把，啐了他一口，快步往前走去。

秦桧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看着自家媳妇儿婀娜多姿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浓，他加快脚下步伐追了上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王氏欲挣脱却是徒劳，她似羞似嗔地瞪了秦桧一眼，撇过脸不看他。

脸皮非一般厚的秦桧同学决定将书法家皇帝赐予他的称号执行到底，他嘿然一笑，拉着王氏没有松开的意思。

鸿胪寺的工作说忙的时候是累成狗，说不忙的时候那也是闲得发慌，金国使团离开后，除了偶尔跑去正卿大人那里讨杯好茶喝，偶尔接待一下到他这里来侃大山的太子殿下，偶尔与其他同僚闲聊两句天气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以外，秦桧就是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书，日子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倒也自在。

肩膀传来了刺痛的感觉，秦桧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秦忠双手抱胸靠着墙根打着瞌睡，而前段时间搬到他的办公室来与他合署办公的主簿煌上煌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秦桧站起身，捶捶后腰，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一直烧着的小火炉边，提起炉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握在手里，却没有喝。

秦桧踱着方步溜达到窗边，看着窗外一片萧条的景象，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得拢了拢领口，感叹一声：“天凉好个秋啊。”

“郎君，你不是说天凉好吃火锅么？”身后传来秦忠小哥的声音。

秦桧嘴角狠狠一抽，他回头瞪了已经醒来的秦忠一眼：“你就知道吃！瞧你现在胖的，以后没有小娘子会喜欢你。”

秦忠一脸委屈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嘟囔道：“明明是郎君自己说的，你跟娘子说今晚的晚膳是火锅，还请隔壁的何小郎君到咱们家来吃饭。”

“孤可是听到了，先生说今晚要吃火锅。”门被推开，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殿下，明公公。”秦桧忙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迎了上去，当他看见跟在太子殿下赵桓身后的年轻小将军时，眉头微微一挑，“哎呀，小种今天怎么有空？”

“今日当值，换岗下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殿下，听说他要来找先生，我也就跟着来了。多日未见先生，甚为想念啊。”种彦崇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他见秦桧放在一旁的水杯，连忙端起来不等秦桧说话便往嘴里灌了，一杯饮尽，还意犹未尽地问道：“还有么？渴死我了。”

在赵恒进屋的那一刻，煌上煌就站了起来，国家未来最高领导人来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没有最初的那份紧张，听到种彦崇询问，他连忙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半杯凉水递了上去，也倒了两杯放在茶几上。

种彦崇道了声谢，接过杯子，又是几口灌完，两杯水下肚，他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感：“先生，你们今晚可是要吃火锅？我能蹭顿饭吃么？”

“常听八哥与二十哥在孤耳边提起先生家中饭菜美味可口，不知孤是否有这个荣幸？”赵恒笑眯眯地问道。

面对这两位少年，秦桧也不好意思出言拒绝。

于是，秦家晚上的饭桌上，多添了两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