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屋檐玉珠连着串,房门半开半合,外院的丫鬟婆子看到小厮从主子的寝室里出来,身上的衣服还像是被剪刀剪过一样零零碎碎成片成条,手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顿时七嘴八舌起来讨论主子的脾性,有的说是小厮犯了错被惩罚是应该的,有的则开始战战兢兢不敢想日后如履薄冰般的生活。
一个婆子大着胆轻步轻脚走向屋门口,却只见她日后的主子呆愣愣坐在茶桌旁斜撑着脑袋,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公子”婆子蹲身行礼,语气柔和。
祁钰这才从杂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她看了看门口低头站着的中年妇人,妇人着一身青缎背心,内里是银红罗折裙,面料上好,可见身份不俗,祁钰迫使自己扬起笑脸。
“进来坐吧,雨天儿阴寒,小心着凉”
妇人抬眼即对上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白皙的面庞上挂着似是才睡醒的懵懂,微微凌乱的青丝斜斜垂在鬓边,宛如一朵风吹雨打过后的娇莲,长长的浓眉又不减她的英挺俊朗,妇人一时看得恍了神,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儿郎,清秀温润,纯真无邪,心想难怪老爷会…
“进来说话啊,怎么发愣”
妇人这才回神,她低下头去又揖了一礼。
“还请夫人为婢子们分工”说着她朝东侧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来了几个丫鬟婢子,均在雨中站着,披着蓑衣。
看到淋雨的她们,祁钰颇有些愧疚。
“别在雨里站着了,进来说话,是我的过错,考虑不周,还请见谅”
肉眼可见雨中三两婢女交头接耳脸上挂着笑。
妇人道了声是后带着身后一群人进来,祁钰也从茶桌旁离开,站着数了数,人不多,不到十个。
“偏房有两个,你们自行分配,平日里没什么要紧事不用来我这里,毕竟男女有别,洗漱净衣不用你们,我有自带的仆人,饭食什么的若是不想做自可去前院领来…”
祁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便又道:
“暂时就这些了,没什么事就先散了吧”
“夫人,要不要留两个丫鬟随身给您铺床叠被,还有为夫人梳栉穿戴,守夜”
那妇人说道。
祁钰回道:
“不用了,男女有别,而且我喜欢清静,这里不需要人”语气里有一丝不悦。
察言观色的妇人还准备说要不要请老爷调来几个男仆,但见祁钰脸色又不好开口只好应了一声,准备退下时,祁钰又喊住了她:
“哦,对了,劳烦您去前院领些生姜红枣什么的,熬一锅姜汤,送来一碗,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是,夫人”婆子应了声,带着婢子们退下了,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还是没能理清,真得不是谢长则和她做了同样的梦么?但又怎么可能,哪个疯子会把梦当真实,但也不一定,毕竟谢长则在她眼里可不就是疯子嘛。
暂时祁钰的结论只能是:因母亲之故,他他幻想出了一个爱他的人背叛了他后,谢长则患了应激性精神分裂症。
虽然她也解释不清楚为何会做他幻想出来的梦,只能暗自存疑。
真是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苦,祁钰心想。
如此相安无事了半月,期间沈玉堂来她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周到,祁钰自也扮演好一个娇柔侍倌儿的形象,但话里话外借事喻人都在隐秘地提醒他沈家或将大难临头,可沈玉堂并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她隐隐有种不祥感,作为侍妾她是要和老爷干那种事的,要是百般推脱着实有点令他难堪,便只能想一个万全之策叫谢长则既能获得沈家家产,又能免了沈家灭门之罪,立马离开这里。
绞尽脑汁她只得出了个这个法子:来回奔波,左右逢源,化敌为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待沈玉堂走后,祁钰先去了谢长则那里,屋门半开着,祁钰推门而入。
屋里昏昏沉沉,光线黯淡,谢长则已经半月都没有搭理过她了,只见他斜躺在一张矮榻上阖眼浅眠,祁钰蹑手蹑脚走至榻边,他用的还是顾呈的面皮,祁钰对易容术很好奇,居然连她这个活久见的老太婆都看不出来。
祁钰轻轻蹲下仔细瞧着“顾呈”脸上的破绽,瞧得入神时谢长则忽得翻了个身,祁钰视线也顺着他翻身的方向看去,终是找到了,是在耳根后面,那里有一条细小的细线,以及颜色断层,很明显谢长则比顾呈能白一些,祁钰狡黠地坏笑,以后就不怕分不清了。
祁钰又静悄悄起身,刚待转身,腰带便被人从后面扯住,祁钰猝不及防仰面朝后倒去,正欲用手撑住借力侧翻,腰上忽然横来一条长臂,她被迫只能懵逼地跌入墨衫怀里。
“姑娘心悦我就请直说,盯了我半晌吧”
耳边湿热微痒,祁钰怒不可遏。
“心悦你个大头鬼啊,你快放开我”
祁钰惶惶地朝屋门口看去,这个屋子和婢子们所住的偏房里仅隔着一堵墙。
“好,放开你”
谢长则骤然松开她,祁钰冷不丁朝前面的桌角撞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撑着桌面做了个空翻,手脚轻盈,一看就是有武功底子的。
她在桌子另一侧站稳后就听谢长则用似是才醒后微微沙哑的声音调侃
“武功谁教你的?轻飘飘得没一点儿力量”
祁钰瘪瘪嘴瞪了谢长则一眼,但她心里也不好受,身体限制了她很多发挥。
“谁像你啊养尊处优,当然有的是力气”祁钰依桌坐下倒了杯清茶。
“如今找不到证据,你要怎么做?”
祁钰面上装得随意,实则在试探。
“你希望我怎么做?”
谢长则此人神秘莫测,叫人实在捉摸不透,祁钰也不敢说实话了。
“我希望怎么做殿下不是知道吗?何必多此一问?”
谢长则在榻上翻了个身,以肘半撑着身体。
“我今夜就回去”
祁钰乍惊,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甘心这么空手而归?而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祁钰望了望屋外,虽没有下雨但天儿是阴的,怕隔墙有耳,祁钰便起身关上了屋门。
“殿下证据找到了?”
祁钰降了降声。
“没有”谢长则在榻上坐起伸了个懒腰。
“那殿下”
“没有证据就不能查办他么?祁督察也太天真了”谢长则笑得讥蔑,似是万事全在他掌控之中。
这样的笑突然让祁钰觉得恐惧。
“你是想给他强加罪名!那我呢?我扮演什么角色?”
谢长则缓步朝她走近,食指挑起她的下巴。
“眼睛好看,像她,却没有她的刚毅”
祁钰怒地拍开谢长则的手,退后了半步,眼里逐渐升起一丝惊惧。
“你设计陷害我?”
她或许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了,祁钰满腔怒火,她欲拔剑反击,软剑出鞘,祁钰架在谢长则的脖子上,眼里闪着不屈。
“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她怎么会这么蠢,竟相信一个在深宫大院里长大的皇子会帮她平步青云,其实她是不信的,只是系统……一股深深的绝望和害怕升上心头。
系统到底是什么?
“还算有点脑子,配侍奉本殿”谢长则两指夹着剑身轻易地拨开,祁钰震惊的目光随着剑身落下,绝不可能!便是她失去了所有内功,也绝不可能这样轻易就被他人夺了剑。
忽得她像是想到什么。
“那杯茶,你卑鄙”祁钰怒嗔一句后突觉全身酸软,她向后急退扶着椽子木桩。
“做我的人不好么?为什么要拒绝我,王妃的身份你都不要你还想要什么呢?”谢长则一步一步靠近,祁钰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蹲坐下去,她满眼惊恐愤怒地怒视那人,她后退无路。
那人渐渐逼近。
谢长则揪扯着她的头发,迫她仰起头,二人鼻尖相贴,祁钰能从谢长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漆黑双眸里看到失态的自己,她敢说她第一次这么失态,第一次有这么被践踏的感觉。
头皮被扯得生疼,祁钰痛苦地憋出一串泪珠,谢长则却像是突然发怒了般,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扯到近前,顿时疼得发麻。
“不许哭,她可从来没哭过”指腹擦过祁钰的眼角,谢长则咬着牙说道。
“那你就去找她啊,欺负我只能说明你无能”祁钰声音轻飘飘的,那杯茶不知道放了什么,她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谢长则嘴角扭曲地颤抖,手上的力道更大,祁钰痛苦地拧眉。
“我劝你别试图激怒我,既然不是她,就该给我学得像点,懂吗?”
谢长则拽了拽他手里祁钰的长发,可她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祁钰还想大骂谢长则这个无耻卑鄙小人,却也是不能了,只隐隐约约听到谢长则留在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做好你的哑巴王妃……”
祁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回到了自己的那张长榻上,身边的墨绿色模糊影子她猜到是谁了,因为定罪再怎么着他也需要一个证人,所以他不会立即带走她。
“呜呜”祁钰想说沈老爷这三个字,发出的声音却是含含糊糊的呜咽,她忽然心脏咯噔一跳,心里顿时升起滔天的恨意,那个小人竟把她变成一个哑巴,她又有些无助,此刻荀景不在身边,她该怎么样才能跳出重围,然后必定要杀了谢长则。
沈玉堂心里好像有事,在她第二次发声的时候,沈玉堂才意识到,他扶起祁钰,让她靠在靠枕上。
祁钰用手做比划示意沈玉堂为她取纸笔来。
沈玉堂反应了好半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握住了祁钰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的双手道:
“我都知道了,我们小声点”
沈玉堂将声音压得很低,屋门却是大开着的,祁钰眉心紧锁。
“多谢姑娘提醒我”
听到姑娘二字祁钰明显惊讶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沈玉堂又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很精明的商人,怎么会连男女都分不清,一时又觉得谢长则叫她扮作男宠简直多此一举,想起谢长则,祁钰咬牙切齿。
“姑娘也是浮萍之人,迫不得已我不怪你”
沈玉堂拍了拍她的手道,眼里写尽了担心,祁钰有些眼热,心想商人多奸,可沈玉堂竟是如此宥恕之人。
“待一会儿上公堂了,姑娘先紧着自保”沈玉堂又道。
立时祁钰放下心中感触,满眼疑惑,这么快,不行,她必须不能入谢长则给她设的套,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或者不能逃出谢长则的陷阱,那便哪怕走相反的路,也不能让他得逞。
祁钰挣开沈玉堂握着她的手,以极快的速度下榻寻找笔墨纸砚,心急火燎一时让她手忙脚乱找不着一个有用的东西,沈玉堂见状拿出随身的记账本和小毫捏着祁钰的手腕塞进她手里道:
“姑娘要做什么写在它上面就好,我看看有什么能帮的定会尽我所能的”
祁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可她见到的沈商人却是侠肝义胆的,她必须得救下他,她虽不聪明,但这也许可能会是最后的诀别信,但她不希望。
一:粮食良田产业悉数奉上
二:咬死不承认私养兵马,即便人证物证确凿
三:说出几个交易往来相对来说不频繁关系单薄的在京铺子以示自己的利用价值
四:若上述都不行,用最后一招:他们所有人的软肋,无中生有,直言京中高官勾结他商行非法异国贸易,私相授受,贪污贿赂,证据确凿,若你死,则大公于天下。
五:一定一定要活下去,终有一日会再见,再见之时天翻地覆
祁钰写好递给站在桌案另一旁的沈玉堂,他好像很平静,没有惊讶和大难临头的恐惧,祁钰很疑惑。
“多谢姑娘好意,这些我已想过,只是沈某人厌倦了名利纷争,一生忠恕孝悌,德人律己,忠君爱国,从无偏颇,如今君上要臣的命,安敢不从,如是而为,岂非被天下读书人耻笑”
祁钰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家伙读书读傻了吧,脑子有坑。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论道了,屋门外走进来几个带刀侍卫。
“既然夫人醒了就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明显对祁钰比对沈玉堂能客气一点。
“沈老爷,得罪了”两个侍卫押解着沈玉堂的双臂正准备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