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道别,又期盼来年和她一起跳舞。于是温霖走上了这条路,学舞,学她跳的古典,哪怕跳得浑身伤痛。当然,这个动机,他没有告诉李肃。
“这样……”
女人吸着烟,让尼古丁调动心里的东西。苦闷蒸腾的日子,谁肯出门去喊蓁蓁回家?姥姥,没离婚的小宇爸,还是焦头烂额牵着小宇的自己?她记不得了。
温霖说:“当年只能算一面之缘。”
李肃疲惫地笑笑:“你奶奶家住故城路吧,我们在那儿的职工宿舍住过,后来搬走了。”
“不巧。”他感慨。
“舞蹈老师说蓁蓁形体不错,是个好苗子,可惜最后也没坚持下去。”
他抬眼,沉默注视着飘落的烟灰。
李肃清楚那都是些场面话。夏天,兴许就是搬家那年,蓁蓁学舞的事露馅儿了,惹得五十多岁的父亲大发雷霆。外甥女低头挨骂,她只管收拾茶几底下的暖壶碎片,没帮腔。其实她站在父亲那一边。世上会跳舞的人多了,能吹鸟哨的却只有她……
“您是,”温霖蓦然开口,“师姐的小姨吧。”
“……”
满屋白雾,她把烟蒂撵进烟灰缸,两只手搭在腿上交握着,再也提不起嘴角。
“我们习惯喊‘小姨’。”
“唔,是啊。”
“但她一直叫您‘姨妈’。”
“姨妈”是南边雨城传来的称呼,他们不常用。温霖第一次听见时就留心,暗暗猜过师姐的意图。
半个母亲。她如此期待。
周围静得可怕,李肃长长吐了一口气,后背都弓了下去。
“你见过她大腿上的胎记么,像不像产钳夹出来的淤青?”
“没有,”温霖一时语塞,“我们……”
他想解释我们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可李肃理解错了。
“哎,也是,你们年轻人应该没见过产钳。那你知道蓁蓁出生那天么?”
绷紧的气球划了道口子,里头的懊恼悔恨一股脑全泄出来。
“我站在手术室外面,爸妈也在,有个医生出来了,戴着口罩,我看见爸妈的嘴在动,看见医生举着手,手套上全是血,里面好像有婴儿的哭声。
“他们说话,我听不清,感觉过道的床啊,座椅啊花砖啊离我特别远。”
家人踩着预产期送她去医院,原本欢喜的一天,却迎来医生遗憾的宣告。
抢救失败,对不住。
死因,羊水栓塞,他们尽力了。
——“我没有哥哥,也没有见过爸妈,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温霖耳边响起师姐在房车内的自白。
“好端端的一个人,推进去的时候还笑呢,还说等天冷了去看太平鸟,怎么再推出来,床上就盖着白布了……”
他低下头,不让水汽蔓延。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怎么对蓁蓁。”
李肃几乎梦呓一般。
姐死了二十七年,犹如太平鸟消失于北城的那些年。
温霖端起水杯,花茶热气熏进眼,一片模糊。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嘭。
蓝色火苗,她又点了根烟。
“因为,蓁蓁和她妈妈,长得实在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