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惊恐地从走廊尽头涌了过来,脚步急促,谢箖怔了半秒,远处传来更为激烈的喊叫声。
四下混乱,一个男人拎着把刀,双目赤红地冲进了走廊,医生闻讯从诊室里走出来,看见这情形,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男人忽然把刀柄对准医生,“你们这些庸医,都去死!!”
医生惊恐万状,后退了几步,支吾几声,却没能发出完整的字句,贴在墙壁边缘,十分惊惶地望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目眦尽裂,四下看了几眼,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医生身上,双手握住刀柄,大吼道:“去死吧!!”
下一秒,男人挥舞起刀,径直冲向医生,长廊里惊叫声四起,惊恐的路人慌忙捂住了眼睛。
屠刀一点点逼近,空气如同凝结。
啪!
谢箖抓住了男人的手,冷眼看他。
“你……”男人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阻止,愣了一秒,旋即吼道:“找死!”
这人精神俨然到了极不正常的地步,手中的砍刀不断挥舞,动作极其疯狂,谢箖拦在医生前,二话不说,拽着人就跑。
男人提着刀,疯子一般跟在两人身后,边追边大吼,沿途惊叫声不断。
“庸医,庸医!!!都去死!”
谢箖拽着医生一路狂奔,一个没留神,突然闯进了走廊死角,周围空旷,避无可避,男人屠刀猛地落下。
啪!
谢箖抬起手,只觉得手臂上一凉,男人抽回刀,举起想要再挥,身后一声厉喝,保安拿起防爆钢叉,用力地捅向男人脖子。
男人一个不稳,手中的刀刃掉到地上,一行人一拥而上,立刻抓住了他,谢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望向身后的医生:“没事吧?”
医生惊魂未定,拍着胸口,显然心有余悸,赶忙说:“谢谢你了,对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语气一顿,看向谢箖的手臂,愣愣地说:“你好像受伤了。”
谢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肾上腺素消退,痛感一点点喷涌而出,手臂上鲜血横流,整个袖口都被染得透湿。
他一怔。
“哎呀,得赶紧包扎,”医生说着便拉他去急诊,“快跟我来!”
手臂上开始泛起刺刺的痛,谢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知后觉,跟着医生进急诊做了处理,血一直没止住,护士嘴里念叨着:“真奇怪,不应该啊……”
“是癌症,”谢箖说,“凝血功能有障碍,麻烦你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同情,又仿佛可惜,再没多说什么,替他做好处理之后,转身离开了换药室。
医生抬头,感激地说:“多谢你了,小兄弟。”
谢箖摇摇头:“没事。”
“对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以你现在的情况,应该还需要做检查,防止感染。”
“需要很长时间吗?”
“还得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看。”医生说。
谢箖应了声好,跟着他去做了回检查,报告单一出来,医生马上皱起眉头:“指数不好,确实有感染的风险,有点危险。”
“小兄弟别担心,这次住院的费用我会出,”医生赶忙补充道,“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不用你出了,没事的,”谢箖说,“我经济状况还算宽裕。”
拉扯了几回,谢箖还是自己付了这笔钱,并不多,换了个病房住,是单间。
过了几天,他听说那件事好像上了新闻,病房前常常有一些记者模样的人来访,他实在没闲心应付,索性拒绝了。
住了几天院,结果也出来了,确实并发感染,但问题不大——相比于前病来说。
在医院很无聊,除了换药,其他时间都没什么人来,谢箖偶尔会看看书,画画稿子,晚上照旧是没法睡着的,但他习惯了。
又过了几天,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谢箖喊了声请进,前几天救下的那个医生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果篮,笑着看他:“小兄弟,好点没?”
“差不多,”谢箖说,“有什么事吗?”
“就是来看看你,”医生有些局促地放下果篮,客客气气地说,“你看你也不要什么东西,我这心里头,总是过不去。”
“您言重了,”谢箖笑笑,“这种单间病房,医院里不多吧?还是您帮忙。”
医生摆摆手,说:“小事,小事。”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医生忽然正色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请讲。”
“之前和你提过的治疗方案,临床数据都在德国,”医生说,“一个月后,我们院里有针对此类病情的学习交流活动,地点就在德国,我打算跟院里申请让你去一趟。”
谢箖张了张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小兄弟,我说句实在话,以你现在的情况,五年存活率非常低,”医生说,“这次交流,对你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
顿了顿,他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去外国接受治疗吗,如果病情恶化,我还能回来吗?”谢箖问。
医生沉默片刻,说:“至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谢谢你,”半晌,谢箖才勉强开口道,“我会考虑的。”
“小兄弟,你可一定要考虑好。”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我明白。”
简单聊了几句,医生推门离开了,谢箖目送他出门,下意识抓紧了被单。
好机会。
确实是好机会。
他应该答应下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没做完,还没做好准备。
之前刚得病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孤儿,没什么牵挂,这下好不容易有治疗的机会,他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放不下的事情。
说不上来是什么。
谢箖心乱如麻,这时外头再次响起敲门声,谢箖道:“还有什么事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是沈濯。”
谢箖心里咯噔一声,顿了一会儿,才说:“你进来吧。”
沈濯带着一袋什么东西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打开饭盒,轻声道:“给你煲的汤,喝点吧。”
“你来干嘛?”谢箖偏过头去,不想看见他。
“我看到新闻了,就想着来看看你,”沈濯说,“喝点汤吧。”
“我不想喝,你走吧。”谢箖闭了闭眼,声音很轻。
“喝点吧。”谢箖听见陶瓷勺子碰撞的声音,沈濯在给他舀汤。
“不想喝。”
“有点烫,放一会儿就好了。”
他觉得心里实在憋着一口火,无处宣泄,没忍住转过头,盯着他道:“沈濯,你到底要干嘛?”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他能清楚地看见沈濯眼睛里的红血丝。
“就是看看你。”沈濯小声说。
“我们分手了,你为什么总是要纠缠呢?”谢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沈濯,你条件好,大把的人喜欢你,那么多人,你随便挑一个不行吗?”
沈濯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失落,夹杂着更多不清不楚的情绪。
“你早就不喜欢我了,”停了一会儿,谢箖说,“你放过我,行吗?”
“我没不喜欢你,我……”
“没有不喜欢我?”谢箖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怒气一点点攀升上来,“这些年你跟我一年到头能说多少话?沈总监,你太忙了,有太多的商业伙伴要见,有太多的上层人物要见,你需要他们,承认吧。”
“我……”
“你还没看清自己吗?沈濯,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吗?”谢箖说,“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一时冲动,你太白痴了,你接受不了这个群体,你从来不会跟你爸妈说起我,因为你瞧不上我,你觉得我只是个床伴,是吧?”
“炮友当了八年,应该是够了,”谢箖努力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但失败了,“你当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我不缠着你,这些年你请的花销,我算好之后会打进你账户里,当然,对你来说无关紧要。”
沈濯静静地听他说完,只是搅动着陶瓷碗里的汤,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谢箖肩膀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只说:“跟你没关系。”
沈濯突然拽住他的手,谢箖一怔,立刻想要把手抽出来,不料对方用了些力气,没能成功。
“你……”谢箖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濯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所以才跟我分手?”
谢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辩解的话,可声音像是堵在喉咙,半点都发不出来,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不是。”
沈濯细致地,认真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忽然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的,谢箖,我能帮你,我们……还能在一起。”
“你到底要干嘛?”谢箖眼眶一酸,不再看他了。
“我也不知道,”沈濯声音低起来,“我就是,看见你受苦,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箖没吭声,病房里静得只有两个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你黑眼圈挺严重的,我上网查了一下,到了这个阶段,夜间阵痛会很明显,”沈濯说,“我听他们说喝点汤会缓解一些,就带来了,我想着你喝了能好受一些。”
谢箖转过头,对他说:“你走吧。”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沈濯喃喃道,“谢箖,你跟我好过八年了。”
“真的,”谢箖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你走吧。”
说完,谢箖移开了视线,望向墙壁的玻璃窗外,鸟雀在苍白的城市间穿行,灰扑扑的。
身后响起一段杂音,沈濯最后看了眼他,期待着这个人能回头看一眼自己。
一秒。
两秒。
十秒。
都没有。
沈濯肩膀颤了一下,十分不自然地推开病房大门,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谢箖转过头去,对方已经走了,汤他没有带走,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香气,很温和的味道。
像是在一瞬间卸去千钧巨力,谢箖忽然颤抖起来,一点点躺回床上,他觉得自己完全没了力气,心口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累得要命。
没人跟他说做这种事会这么费劲。
是那种仿佛源自灵魂的疲惫,整个人都空了,剩下一层空壳。
人怎么能搞成这副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