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像个不讲情面的惯犯,从高纬度地区一路南下,送来一波又一波冷空气。
入冬了。
郁河倚在教室门边,两只手插在兜里,被兜头而来的西北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广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分贝巨大,夺命一般催着所有人赶紧下楼做课间操。陆行舟终于抄完了英语老师留在黑板上的笔记,合上笔盖三两步出了教室,顺手揽过郁河的肩:“走吧走吧,太吵了这个广播。”
郁河“嗯”了一声,默许了陆行舟揽肩的行为,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下楼往操场走。
一到室外风就更大了,裹着空气中冰冷的水汽,是南方冬天特有的刺骨,仿佛要把人身上最后一丝热量夺走一样。周围穿校服的学生们可怜地哆嗦着,不约而同地裹紧了并不保暖的冬季校服,权当心理安慰,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么冷的天气,陆行舟居然只穿着单薄的春秋款校服,风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吹透了。
郁河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冷吗?”
陆行舟实话实说:“有点。”
“你的厚衣服呢?”
陆行舟搓了搓手,又把手笼到嘴边呵了口气取暖:“出来时走得太急,挂在椅子上忘记拿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好像厚衣服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郁河想起自己当初感冒时,这个人事事周到地照顾,又是接热水又是提醒穿衣服,生怕他二次着凉让感冒更严重,和现在事不关己的样子判若两人。
郁河忘记了“不过多干涉他人”的准则,自我安慰现在的关心是在礼尚往来而已:“回去拿来穿上,太冷了会感冒。”
“没事,”陆行舟揽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一会儿除了做操还得跑操,会热的。”
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郁河,郁河皱了皱眉:“又跑不了多久。”
他的眼神里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着急,陆行舟看得真切,在心里窃喜,表面上装得像是被说服了似的说:“好吧,那我回去一趟。”
郁河点点头,独自往操场走。
陆行舟回去拿了挂在椅背上的厚外套,在半路上遇到周济,于是和他并肩而行。
“跟你说个事。”陆行舟说。
“什么?”
陆行舟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笑:“郁河刚刚关心我,让我加衣服。”
周济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那恭喜你啊。”
“那肯定,”陆行舟说,“这可是很大的进步。”
远处年级主任站在路边,背着手检阅似的看着往操场去的学生,时不时还催促一下:“快点快点,马上到点了,都跑起来!”
两个人加快步伐,周济一边走一边说:“我别的不说,你想清楚了就行。”
“嗯。”陆行舟说,“不管怎么样,尝试了才知道对不对嘛。”
课间操马上开始了,两个人没有再聊,迅速站回队伍中,在唐韵走过来之前闭了嘴。
郁河站在陆行舟前面,唐韵过来和他说话时,陆行舟也能听到只言片语。他无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听到唐韵在和郁河说竞赛的事情。
“上次的数学竞赛你进了复赛,好好准备准备啊,争取拿个全国级别的奖项,这对你以后自主招生是有优势的。”唐韵说。
她是六班的数学老师,带着普通班,本来没指望自己的学生能拿到竞赛奖项。结果郁河一来,这个希望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她自然高兴。
郁河点点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好,谢谢唐老师。”
唐韵还是没忍住,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加油啊,可别松懈了。”
这个竞赛的含金量很高,能进复赛的可以说是省里面最顶尖的学生。在这样的情况下,郁河依旧没有表现得有多激动:“不会。”
唐韵又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一脸满足的笑走了。
在学校这个手机几乎绝迹的地方,有些消息却传得出乎意料地快。短短一个上午,郁河数学竞赛进复赛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年级。
他原本在学校不是多出名的人,更多的是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长得好看成绩还巨牛的人,一时间受到了许多目光的注视。
这些目光有佩服,有羡慕,有祝贺,也有不太和谐的嫉妒。中午吃饭的时候,隔了两个人坐在郁河右边的刘赫就是属于不太和谐这一类的——上次沈均延生日,郁河当着许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大口吃着饭,和同一桌的另外几个人吐槽着,声音不小,显然没有注意到话题中心人物就坐在他附近。
“我说六班那个郁河,他那个成绩有黑幕吧?”
他朋友咽下去嘴里的饭:“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挺牛的。”
刘赫放下筷子:“牛个屁啊,他一个普通班的,突然在竞赛里面拿了这么好的成绩,谁信啊?如果成绩真这么好,怎么没去重点班呢!”他越说越激动:“我们学校这么多年,哪个普通班的竞赛拿奖了?他平时考试也没那么好吧。”
他朋友悄悄提醒他:“哥,郁河能考年级前十。”
刘赫有点尴尬,梗了一下,嘴硬道:“……反正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附中的规矩就是普通班不拿奖,那小子肯定走后门了。”
郁河默默吃着,对面的陆行舟看不出来他的脸色有什么异常,小心翼翼道:“没事吧?”
郁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跟这种乱叫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陆行舟笑起来:“你说的对,跟这种人没必要一般见识。”
他们吃完了收拾好餐盘,离开的时候经过刘赫背后,郁河突然停下来,手里的餐盘向前倾斜,里面残留的菜汤一滴不剩地流到了他的桌子上,完美避开了他的衣服和餐盘。
刘赫跳起来,一句脏话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在看到郁河的一瞬间咽回去了——刚刚才说完人家的坏话,下一秒本尊就出现了,多少有点尴尬。他忍了三秒,用还算缓和的语气说:“道歉。”
郁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操!”刘赫爆发了,“你把菜汤弄到我这里,老子让你道歉,你他妈聋了吗?!”
听到这一句,陆行舟眉头一挑,也停下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郁河用那张冷冰冰的脸说:“附中的规矩就是犯错的道歉,我只是没拿稳餐盘而已,犯错的好像是你吧?”
陆行舟笑了一声。
刘赫的朋友早就溜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此时孤立无援,不肯承认他犯了什么错:“你他妈发什么疯,老子错哪了?”
“你错哪了自己清楚。”郁河眯了一下眼睛,“我奉劝你,有这功夫乱猜别人成绩是怎么来的,不如去刷刷题,没准哪天突然开窍了呢。”
说完他重新端起餐盘,和陆行舟并肩离去。刘赫自知理亏,但他这种人不会承认,嘴上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面子挂不住,狼狈地走了。
这边陆行舟和郁河出了食堂,陆行舟笑得开心:“你刚看见刘赫的表情没?特别精彩。”
郁河摇摇头。
“你这下彻底出名了,”陆行舟边走边说,“食堂里人不少,刘赫声音又大,那一片的人肯定都知道了。”
郁河推开寝室门,他们回来得早,寝室里空无一人:“无所谓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样说我。”
陆行舟走到他身边,宽慰道:“你做的对,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你没错就行了。”
郁河点点头。
陆行舟是对的,下午郁河一进教室,韩柯就迎上来:“你和隔壁班那个霸王龙怎么了?”
郁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霸王龙”指的是刘赫,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把中午的事情对韩柯说了一遍。
韩柯听完几乎气笑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郁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陆行舟就插进来:“谁知道呢,反正中午看得我特别爽。”
“对,”韩柯赞同道,“郁河干得漂亮!”
郁河从桌肚里抽出接下来要用到的课本和练习册,闻言笑了一声。
这两个朋友都在无条件地支持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