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在食堂发生的事情就像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所有人遗忘,消失在记忆里。生活又继续向前开展,千篇一律又可能暗藏惊喜。
附中按照惯例,每年都会组织一次合唱比赛。每个班两首曲目,一首由学校规定,另一首可以自行选择,只要是积极向上的就行。
晚自习上到一半,唐韵走进班来:“大家把手上的事情停一停。”
等到大部分人抬起头,她才继续说:“合唱比赛在两个星期后举行,这是我们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合唱比赛了,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参加。我不要求大家一定要拿奖,能给你们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就行了。”
“蒋心雨,”她叫着文艺委员,“辛苦你组织一下,这两天把另外一首自行选择的曲目定了,抽时间练一练。”
蒋心雨点点头。
课间的时候,班上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占领了多媒体,偷偷连了校网搜索合适的歌曲。
陆行舟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不怎么老实地坐在自己的课桌上,一条腿踩在地面上,另一条腿在空中闲散地晃来晃去,看上去颇不正经。他漫不经心瞟一眼屏幕上播放的歌曲MV,并不是太在意选的结果。
郁河在准备不久后的复赛,头也不抬地刷着题,对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在意。从陆行舟的角度能看到他乌黑柔软的发顶,和他轻轻勾着笔的修长手指,面前的竞赛题库上写了几行潦草的字迹。
“写完没?”陆行舟低下头来。
郁河没着急回答,而是把算式列完得出最终结果才抬头:“没,但是快了。怎么了?”
陆行舟说:“没事,你继续。”
竞赛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郁河这两天压力渐长,只要有点时间都拿来刷题了,不然就是去找唐韵做特殊训练。陆行舟本来有道题不会做,他不想耽误郁河的时间,想着让他忙完手上的事情再说。
讲台上的几个人吵吵闹闹的,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在加上音乐的声音,教室里怎么也算不上安静。
郁河却仿佛不受干扰,外界的吵闹都跟他无关,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中的思路和手中的笔没受到一点影响。
他迅速写完剩的题,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指:“刚才叫我干什么?”
陆行舟翻出今天白天发下来的卷子,指着上面一道题说:“给我讲讲这道题呗。”
郁河接过来,简单扫了一眼开始讲起来:“首先要建坐标系,建系的方法会简单许多。”
陆行舟这时候规矩地坐回座位,郁河把他的卷子放在他的桌子上,自己转过来讲题。所以两个人的脑袋都凑在一起,陆行舟的心思瞬间就不在数学题上了。
郁河微微低着头,额发顺势落下来,随着他语调的起伏轻轻晃动。他的眼帘也垂下来了,纤长的睫毛像安静的蝴蝶翅膀,也像铃兰秀气的叶片,轻挠着陆行舟的心,猫抓一样。
他完全没注意郁河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那双漂亮但冷淡的眼睛。
郁河的右眼睑处有一颗很小的痣,棕色的。
“……这样懂了吗?”
“嗯……嗯?什么?”陆行舟迅速回神。
郁河叹了口气:“你在听吗?”
陆行舟有点尴尬,摸了摸后颈笑道:“不好意思啊,刚刚走神了。”
他刚刚光顾着想人家的眼睛去了。
郁河皱眉,还没说话,陆行舟就又开口了,神色里带了点歉疚:“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次啊?我这次绝对不走神了。”
按理来说郁河是不会理会这种浪费他时间的行为的,他事情很多,没有太多空闲去配合这样的事情。
但是和他面对面的男孩子满脸真诚,眼神里是纯粹的请求,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温暖又温和。
“好。”郁河答应了。
陆行舟一下就笑了,随即表情又认真起来,听着他把那道题又重新讲了一遍。
郁河的思路清晰明了,直接又具象,不管这个人再怎么不开窍也能听懂他讲的题,陆行舟也不例外。他三两下把步骤写上去,算出最后结果,心满意足地收好卷子。
课间一忙起来,十分钟就过得飞快。上课铃一响起来,讲台上选歌的同学都回了座位,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郁河从桌肚里抽出自己的错题本,翻开第一道和陆行舟不会的那个一样,都是立体几何的大题,只不过要更难,涉及到的考点更多。
这道题郁河已经过了两遍,没有必要再过第三遍。他正准备翻过去,却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一个没头没尾的想法突然冒出来:
陆行舟应该学文科。
他最近给陆行舟讲了不少题,很清楚对方的思维,就是彻头彻尾的文科思维,发散性很强,逻辑性却差了一点。而数学物理都是很讲究逻辑的学科,他这样的思维模式注定不适合理科的学习。
他又想起给陆行年上课的时候,小男孩的思考模式和他哥哥的截然相反。
这个想法来得实在没有依据,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完全不能作为一个有参考价值的建议。
郁河摇摇头,想要动笔列算式,手上却不听脑子使唤,等他反应过来,一张纸条已经写好了:
—你考不考虑转文科?
上次聊到这个话题,陆行舟说他爸不愿意让他学文科。
郁河犹豫了两秒,还是把纸条叠好,悄悄递去了后桌。
陆行舟正在写作业,看见一张纸条从上方落下来有点惊讶,连忙放下笔打开,上面是郁河的笔迹。
他盯着纸条上的字看了半天,原本噙在嘴角的浅浅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太明显的落寞。片刻后他终于拿起笔回复道:
—目前不考虑。
这不是假话。陆沿最近还在因为他好不容易上升的成绩高兴,觉得这个儿子终于浪子回头,放弃了学文科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陆行舟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亲手把缓和的父子关系推向深渊。
前面的郁河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有回复。陆行舟也没等,继续写他的英语作业。
他不知道郁河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刚才回复的语气太生硬了,于是手忙脚乱地撕了一张纸,想找补一下自己的态度。
然而郁河的回复下一秒就到了。
—为什么?
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郁河是一个不会过问太多的人。
陆行舟觉得有点奇怪。
但他不知道的是,郁河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仿佛是跟随着本能,跟陆行舟这个人有关的事情,他都想打破自己原有的社交准则,想了解得彻彻底底。
郁河把这种现象归结为礼尚往来。
陆行舟帮了他许多忙,平时也很照顾他,那他当然也要尽可能地还回来。
郁河刚分析清楚自己的行为动机,陆行舟的回复就到了。
—我爸不同意我学文科,为了这事儿我和他吵了很久,最近好不容易缓和一点,暂时不想把父子关系推回原点。等以后吧,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最后这句话是陆行舟临时加的,他不愿意让郁河失望,实际上陆沿是个非常强势的人,改变他想法的概率还不到百分之一。
郁河把纸条放在腿上,低着头看,后颈那块脊骨随之突出来,清瘦又单薄。
纸条上陆行舟一看就练过的字迹赏心悦目,行草的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力量,大气又不张扬。这样的笔迹,比起字母符号来说更适合长篇的论述。
郁河叹了口气,收起纸条,将注意力集中在错题本上,刷起最近的错题。
他很能理解陆行舟的想法。
这不是怂,也不是唯长辈的话是从,而是一个从小家庭氛围比较淡薄的人对父子关系小心翼翼地维护。
那节晚自习过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张不太愉快的纸条,陆行舟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该笑笑,该闹闹。
六班的合唱自选曲目终于在两天后敲定,是一首比较热血的流行歌曲,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千篇一律的排练了。
郁河和陆行舟都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但是蒋心雨的态度非常认真,他们不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捧冷场,所以就算不太感兴趣,也认认真真地参加了每一次排练。
和上次运动会开幕式表演一样,陆行舟再次趁蒋心雨不注意,偷偷和周济换了站位,站到郁河身边,把他的每一句吟唱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KTV的那天,郁河的声音经过音响的放大处理,多少有点失真,这次声音来源就在陆行舟身边,不大,但依旧能听得很清楚。
郁河唱起歌来有一种和他平时不相符的温柔,哪怕是唱这种热血的歌,声线都是清冷的,像小河流水,清冷却柔和。
陆行舟也在唱着,但心不在焉,几乎要沉醉在身边这人的声线里。
一遍唱完,郁河有些奇怪地问他:“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嗯?”陆行舟一愣。
郁河皱眉:“你刚刚总看我。”
陆行舟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走神呢。”
偷窥被抓包,简直太尴尬了,陆行舟强迫自己收回黏在郁河身上的视线,身体也摆正了,不往郁河那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