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云深气笑:“那我家呢?”
安诵没仔细听:“随便。”
蒲云深冷俊的眉梢微蹙,似是又无奈又心疼,伸手给他系好了扣子,将他整理成整齐好看的模样,男生温热散碎的呼吸喷在蒲云深的手上,乖乖地任人摆弄。
人在不想着治病,也没有太大求生欲的时候,反而会睡得很快。
对方没有反抗,蒲云深又动作迟疑地伸出了手,小心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搂近了一点。
此时恰巧红灯,他的手机微微一震,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哥,咱们是去医院,还是回老宅,还是去你那个星螺庄园呢?]
[先去医院,然后回星螺庄园]
*
安诵很久没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他在戒同所的时候常常惊厥,总也睡不好,身体也就这么瘦下来,他在梦里也不太安生,雪白的指缘按住胃,很浅地呼吸着,没指望它能减轻一点儿痛。
有人攥住他的骨节,然后从他衣服里探进去,低声:“胃疼?”
安诵含糊地应了一声。
有温暖的手掌落下来,隔着衣服,温柔地揉了揉他疼痛的地方,将热量传递进去。
安诵紧绷着、对抗疼痛的神经一松。
他眼尾渗出泪液,柔粉的唇喃喃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男生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过去,认真听着。
“可以,”声音微弱,“不隔着衣服么?”
有纸巾拭去了他眼边的泪,但他眼周洇湿的红,却怎么也擦不掉,那手的主人说,“好。”
手掌从衣底探了进来,贴在了安诵柔软细腻的小腹上。
浑厚的热量传递进去。
很舒服。
安诵柔嫩的唇微微翕张,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似乎有点委屈,也有点开心,泪液更多地从眼眶里渗出来。
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战栗,乖乖地任人抚摸。
挺翘的鼻微微耸动,往香气最重处闻了闻,很会找地方地、将脑袋搭到了那里。
很用力地嗅了他几下。
是冷松。
*
2月1日雨
饲养幼年桉的第一天。
今天是见到桉树最狼狈的一天,他不够优雅舒展,也没有很温和、格式化地向他问好,自打见面起就一直在哭,湿漉漉地低垂着脑袋。
可能又和喻(划掉)辞吵架了。
上辈子他们就一直吵架。
本该像上辈子一样,装作贴心温柔的模样,打着伞,温言细语地安慰被感情伤到了的桉。
远远地看着他们和好。
但水晶棺上太凉了,棺材里的人冷,伏在水晶棺上的人更冷,尸体保存不住,泡在福尔马林里也会逐渐肿胀,会衬得和他讲故事的人,神经叨叨的,像个鬼。
*
墙壁贴了灰色的墙纸,白色木桌上放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空气里有浓厚的冷松味。
混杂着成熟男性无孔不入的荷尔蒙,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里生活着一个健康规律的男性。
安诵俶尔睁眼,在四周扫了一遍,懵懂地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单。
好暖和,怎么这么香,冷松味。
安诵一向优雅矜持,蒲云深很少见他这样幼稚的举动。
锋利的唇线微微上扬,动作幅度很小地揉了下他的发顶。
他俊美的脸上有淡淡的满足,两辈子,第一次抱到人。
安诵立刻抬起了头,一瞬间眼里的放松尽散。
他望着房间里存在的第二个人,此处温暖,安详,有他喜欢的冷松香,但他应该是这里的闯入者,眼前这个肌肉线条流畅、健康俊美的男性,才是这里的主人。
蒲云深。
他忘了和蒲云深之间关系怎样了。
他如今记忆不太好,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正常态度对待别人。
安诵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呼吸微微颤着,泪液润湿的眼眶里凝集出焦虑。
他注视着这间房子的主人。
“我做了早饭,三文鱼和粥,”蒲云深紧急说道,语气里有某种安抚的成分,手无声地滑上了他的背,做着安抚动作,“哥哥要睡一会儿,还是现在吃?”
冷松味很浓,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
安诵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微微垂了眸。
眼周仍洇有水汽。
“我想现在吃。”他说,低眸望了一眼,身上这显然不属于自己的睡衣,鼻头无意识地动了动,嗅了嗅它,“我可以换个衣服么,甲方?”
“当然可以,”蒲云深说,“虽然但是,我的名字叫作蒲云深。”
*
一个月后A大开学,安诵找老同学联系好了房子,今天搬过去。
新手机是蒲云深给的,因为有公司的事,对方早早就离开了。
走前叮嘱了他许多事,比如不要出门、有事用这只新手机和他联系,楼下有管家和医生。
安诵吃力地接收着这些信息,零零碎碎的,所有信息传递进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冷松味的甲方,莫名其妙地收留了他一晚,还给了他一只新手机。”
无以为报,画稿还吧。
公交车里人多、嘈杂,许多双眼睛在看他,安诵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唇色苍白、身体在发汗,他被单薄的高领毛衫裹着身子,微闭的眼睛透露出绝美的脆弱。
他的手紧压着心口,眉梢紧蹙。
他与蒲云深相处得还算不错,他也没想到自己在人群中,会应激成这样。
车上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座椅上的少年。
“天拉噜!谁懂,他病得要死的模样真的真太好看了!”
“像二次元走出来病美人。”
“谁注意到他拿的手机了?那好像是限量版的索尼诶……”
那些声音很细很小,在几个coser中悄悄传递,是不会被人听到、注意到的那种,安诵蜷曲着脚趾,紧攥着蒲云深给自己的手机。
手机在他掌心震动起来,安诵缓缓睁开了眼,看清上边的人,顿了下,选择了接通。
蒲云深的嗓音下一瞬就从手机里冒出来:“你在哪呢?”
安诵的唇微微翕动:“公交车上。”
“哪辆?”
意识到问得不对,蒲云深改口,“去哪里的车?”
真是个执着的甲方。
安诵的记忆力似乎衰退得厉害,也忘了这时候,蒲云深有没有向他约过商稿,对方是搞游戏的,如果一直等着他交稿,必定会误事。
安诵握着手机,温声:“我最近情绪不太好,手总是抖,你可以先找别人画么?”
对方似乎愣住了,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安诵会把话题扯到这上边。
“你说什么?”蒲云深问。
安诵以为是质问,原本酝酿好的温雅嗓音,一下子变得无措。
“对不起,”他攥着手机,“我最近没有办法画了,你可不可以先找别人画?我以后会赔给你钱。”
“我不是在……!”
安诵小声地说了对不起,随及挂断电话。
到了目的地,他便随人流下了车,手里提着几盒子药。
租给他房子的叫周远,高中同学,安诵原本与人约定的是两个月后租,如今这情况,只能提前,他总不能一直住在蒲云深家里。
他缓慢地坐在了等车的长椅上,苍白的小脸被阳光照着,白得近乎透明。
他在这里等人。
“需要帮助吗?”是方才在车上遇到的coser之一,对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怀里抱着几本书。
安诵舒展眉头笑了笑,下一瞬,他的笑僵在了唇角,他看见了周远,以及跟在周远身边的人。
那人身形冷淡而颀长,有种寻人寻了很久的疲倦。
“手里拿的什么?男朋友送的礼物?”喻辞说。
安诵往后退了一步。
喻辞迫近,走近这个柔弱苍白的弟弟,他弟弟拿着药的手在轻颤,嘴唇洇晕薄红,好似被人欺负过,喻辞仿佛知道他对自己的惧怕一样,步步逼近,嗓音冷得像在冰窟里浸过一样:
“晚上夜不归宿,和他出去开房了?”
连正在拍照、录像的路人都呆住了。
“诶诶诶!”周远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将喻辞拉开了,“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小诵怎么脸色这么白,是生病了吗?”
喻辞看着安诵皮肤细白,仿佛受不住什么的模样,终究是缓和了口吻。
他将人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扔进了垃圾桶:“你在家车接车送,什么时候晒过太阳、挤过公交车。”
安诵一言不发,长睫低垂,任由将对方将治心脏病的药抢走、扔进了垃圾桶,他只紧攥着手机,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用力按了下心口,彼时蒲云深不知道第几个视频通话又打了过来,安诵点了接听。
“在哪?”
“东里花街,72路站口,”安诵苍白的唇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能来接我么?”
他嗓音细碎而狼狈,像是走投无路、被人欺负的幼崽,向唯一对自己散发出友善信号的大人求助。
蒲云深的嗓音明显软了下,“好。别挂断,我马上——”
下一瞬,安诵的手机便被夺走了。
喻辞:“不许再联系,爸会生气。走,跟哥回家。”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安诵紧按在长椅上的手突然不抖了,他扬起瓷白的脸,直视着喻辞那双俊逸的眼睛:
“我不走,我要等着他来接我。”
旁边隐隐约约传来窃窃私语声,许多路人的眸光流连在安诵脸上,有拍照的咔嚓声、也许有路人在录像,安诵知道,今天下午,或者明天,这些照片就会传遍整个A大,传到他父亲手中去。
喻辞突然意识到什么,极快地捏住安诵纤细的腕骨,将人挡在身后:
“别拍了,不许拍……先回去。”
他要让安诵随他走,但他这个弟弟却坐在长椅上不动,眼眶更红了一点。
“喻辞学长,”旁边的女生看不惯,终于说话了,“你弄疼他了。”
东里花街临近A大,附近有许多开放的小吃摊,安诵原本定下的房子就在这地方,他想走读时,也离学校近一点。
所以这地方A大的学生很多,安诵与喻辞外形条件都极为优秀,照片在表白墙上是广为流传的,这地方许多人认识他们。
喻辞闻声,松了下手,果然发现安诵纤弱的手腕泛了红。
他这个弟弟皮肤细嫩,一直都这样,稍微磕点儿碰点儿就红。
他握紧了没松手,低头看着安诵:“走,回家。”
安诵心脏上的难受,在喻辞触碰他肌肤时达到了顶峰,被抓住的那只手柔软、冰凉、毫无气力,他痛得眼神微微失了焦,右手按在自己心口,身后没有倚靠,往地上倒去。
这还是喻辞第一次看见安诵这样,他微微一怔,终于反应过来时,他们两人已经被分开了。
为首的是方才那个女生:“wok!这是心脏病吧?”
另一个:“他眼睛半闭上了,手一直在抖,是要吃速效救心丸吗!”
谁都知道这种病很快,快的几分钟、十几分钟人就没了,虽然打了120,但谁能说救护车的速度能不能赶上死神的速度。
“有药吗……谁有药?”喻辞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浑身的血都冷下来,眼前的全部画面,就是安诵痛苦的脸、以及倒在地上的模样。
他灵光一闪,仿佛夜空里划过一道流星。
药……
被他扔进垃圾桶的药。
浑浑噩噩中,他看见一个身形颀长、俊美无比的青年,推开人群,朝着他病弱的弟弟走去,将人抱在了他的臂弯,手脚冰凉的喻辞当下就有了目标:“放开他!”
然后他就被人用看疯狗的眼神看了一眼,赶忙挡在了外围。
“他来的时候是不是提了一盒药?”
蒲云深掌心出了汗。
但声音仍旧是平静淡定的。
“他是提了一个纸袋。”旁边人回忆说,那个女生说:“对了!那纸袋被他哥扔进垃圾桶了!”
“这里吗?”蒲云深单手抱着安诵,将他放在腿上,面无表情地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神情几变,很快将沾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