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思帝乡
等到了历城,明惜月发觉正如她之前预料的那般,明宅老宅早就破败不堪了。
明宅的仆从早年多数都跟去了扬州,如今只余一对老夫妇看宅护院。
明惜月心想,怪不得临出门母亲塞给她不少银票还嘱咐她放心大胆花,看来早预料到自己需要银子用啊……
于是,明惜月便着手开始收拾明家古宅。
除了请人修补好四处漏雨的屋顶外,她还重新修缮了家中祠堂,想着总不能让父亲的列祖列宗们风餐露宿吧?
她还给自己在西厢挑了个僻静的房舍自住,在花园种了一小片竹子不说,甚至还在自己房间外移栽了一棵桂树。
小萍见后,直问她这树在历城能养活吗?
明惜月说不知道,只说试试看吧,她有点想念秋日甜甜的桂花香了。
留下来的老夫妻,听说是曾看着明家老爷长大的旧仆。
他们看着自家小姐风风火火地一回来便修整老宅,十分欣慰。
只是苦了明惜月,眼见刚开始独自生活便花钱如流水,着实心疼得很。
于是本着银钱花都花了的心态,除了必要支出外,她还在自己房间角落辟了一块区域做洗手间,捣鼓了一套洁具卫浴。
毕竟是要开启新生活,她明惜月不光要住得踏实,还要住得有品质。
于是明惜月便彻底在历城住下来,又做起了富贵闲人。
带着前世的习惯,明惜月生活还算自理,小萍也不至太忙。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见两位明家老仆还算得力,明惜月便没有急于再招人。
这老伯伯每日简单打扫房舍、擦拭祠堂派位,成日和已去的老夫人夸老爷少爷有出息,还称赞小姐孝顺。
而老婆婆则每天变着花做好吃的,明惜月似也很适应历城的家常菜、胃口渐好,不出月余脸都圆了一圈,让小萍很是欣慰。
可是时间一长,小萍便发现自家小姐心里那颗不安分的心便又蠢蠢欲动了。
于是她忍不住打击起明惜月,直说历城不比东京,她先前去路上采买时观察过了,没有哪家的小姐抛头露面出门闲逛的。
为此,明惜月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
快要入夏,明惜月不禁感慨,这历城与她前世记忆中的气候当真差不多,夏天可真够热的。
想着明宅家中无人,明惜月请小萍帮忙做了几身清凉的裙装,不出门时她便在家随意穿穿。
一日明惜月灵光一闪,又让小萍按她的身量给她置办几套男装,她打算乔装改扮、以男子形象外出。
好不容易摆脱了东京城的那些烦心事,明惜月她想换个活法。
最开始小萍怎么都不同意,但是又想到先前小姐把自己独自关在房内饮酒的可怜样,一时心软,便同意让她出门走走、转移下注意力,省得惨兮兮地在家苦夏。
于是乎,自此历城明家不但多了一个待字闺中的明小姐,还多了一位寄居在此的亲戚少爷:韩衍,字衍之。
明惜月好生向小萍解释了为何姓韩,首先明家在历城也算是大族、几家几门有几个男丁肯定大家多少知道一些。但是明夫人出身的韩家就不同了,这一代有几个儿子、在历城应该没什么人了解。
再者,韩家经商者众多,韩家旁支的小少爷外出经商借住在亲戚家里,也还算说得过去。
再加上明惜月真心实意地认为跟母亲姓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也很喜欢韩衍之这个名字。
于是乎,明惜月便让小萍每次出门都只喊她韩少爷。
自此,明惜月就如同被解放了一般,成日像撒了欢的兔子一般在历城游荡。
没了女装的束缚,有时上了街连小萍都追不上她。
偶尔天气不算太热,历城日间偶有微风拂过,像扬州春日的风一般温柔。
明惜月便告诉小萍,这便是自由的味道。
这么胡闹了半个月,明惜月倒也算得上是收益颇丰。
仔细研究完历城的民俗民史,明惜月发现原来明家是自历城建城时起便在此居住的诗书世家,祖上也曾出过朝廷要员和名人骚客。
虽然前几代渐生败落之象,但是明家人仍多以读书人自居自豪。
历城也被本地人称作“泉城”,不大的城镇中分布着百余个大大小小的泉眼,不乏中原茶客们追捧的名泉。
于是明惜月便挨个走访、寻找最适合泡茶的水源,还从城中知名的茶叶铺子中进了一批未完工的茶叶,自己捡拾起完整的叶片、研究起茶叶的炒制工艺来。
见自家小姐如此专注做茶,小萍都怕她哪日演韩少爷上了瘾,真跑去大江南北做茶叶生意了。
明惜月却很是欣慰,因为她自己炒制、并佐以历城泉水泡制的清茶,真的比过去在汴京时好喝许多。
又这么过了一阵,一日外出归来,明惜月告知小萍替她准备文房四宝,说韩少爷要去书院上学了。
小萍一开始只当她在开玩笑,没想到第二天韩少爷真就早起去了历城书院,直待午后散学方归。
小萍为着自家小姐不许她陪读而不满,还听说书院明令禁止女子进入,小萍气得直问:
“小姐啊!又不是在家读不起书,干嘛非跑那书院去和臭男人们挤在一起念书去啊?”
明惜月只笑说小萍不已经说出原因了吗?见小萍一脸疑惑,便又解释道:
“就因为那书院是只供男子读书的地方,所以我偏想进去看上一看。”
因为那书院既然男子去得,那么她明惜月便也去得。
历城的日子过的很快,秋去春来,明惜月上学也近一年了。
毕竟若放在前世,此时的明惜月不也正是上学的年纪?
小萍也逐渐接受了自家小姐沉迷上学堂的现实,见明惜月每日早起上学、背书练字,甚至经常为了做文章赶功课熬大夜,也没嚷过累说放弃。
小萍一时有些好笑,觉着若是明家大少爷见到小姐今日如此上进的模样,不知道是会哭还是会笑?
不过明惜月一直没告诉小萍,她到底是如何入学的。
今世各州府的学院入学条件十分之严苛,小萍一直猜不透她家小姐到底是如何以“韩少爷”这个外来子弟的身份进的州学学堂。
而且明惜月似乎只上学、从不参加各类考试,小萍从来没在书院门口放的各类榜单上见过韩少爷的名字。
一日历城书院开了骑术课,明惜月回家后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踉跄不已,轻描淡显地说自己学艺不精摔了两回。
夜里小萍给她擦药时看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心疼不已,而明惜月却一直没喊疼,反而因骑马刚入了些门而兴奋雀跃。
在历城的这一年里,明惜月似乎每日都带着笑,连背诗都很少再诵那悲春伤秋、离人羁旅之情。
唯一的例外,便是在明长弦家书寄来的日子里,她允许自己被关在房间里偷偷沉默寡言一会儿。
小萍不明就里,只当自家小姐是在怀念兄长。
而且这一年间靖王爷也没再给自家小姐送过信,小萍还以为他二人再无可能了,便也再不提及旧事。
只是小萍不知道的是,那靖王爷不知如何说服了明长弦,让他每次给明惜月寄信时都捎带上几篇自己的笔墨。
明惜月对此很是无奈,心想她先前诀别时说过让彼此别再联系的话语竟都白费了……
而那陈守溪也属实是花样百出,有时候假借明惜月兄长的口吻给她阐述西北各地的见闻,有时引经据典、借诗言志;有时又在信里稍两首自己诌的酸诗,似是故意让她一眼认出不是自家兄长的手笔。
更有甚者,一次竟然随信寄来一篇歌颂西域歌女的骈文……
什么“雪腕摇金铃纤腰束绛绡 ”,当真是荒唐至极!
明惜月满脸黑线地想:自己那老实哥哥,怎会写如此艳文?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明惜月再嫌弃,也不得不承认他陈岳笔下的大西北很美、很吸引人。
前世明惜月也曾去过兰州、敦煌,也看过那佛国之灵秀,只可惜早已残破不全,难以遥想当年盛景。
明惜月满怀憧憬地想,若是能再去亲眼看看就好了。
今世信佛者众多,万一那儿也有呢?
一日明惜月又收到兄长的来信,刚把自己关在房里偷看完,就喜气洋洋地冲出房间给了小萍一个结实的拥抱,说她要当姑姑了。
原来是崔姐姐有了身孕,连家里的两位老仆听到素未谋面的少夫人即将诞育明家的下一代,都为之十分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明惜月上学都喜气洋洋的,直到有一天在书院被同窗提醒,说此地与金城相隔万里、山川路远,不知何时她才能见到自己的子侄。
还有远方的兄长、双亲和……旧友,明惜月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他们。
回家后,小萍见她阴沉着脸,不知道如何安慰。
于是想到自家小姐喜欢饮茶,小萍便笑着提议:
“湖畔的荷花开了,我明日一早去为小姐采那荷上的露水煮茶可好?”
明惜月虽仍阴沉着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明惜月刚从书院回家,就回房提笔写下一篇文字,让小萍第二天出去张贴。
小萍一看,竟是一张高价雇佣护卫的声明,心下疑惑:
“小姐,你要找护卫干嘛?护送你上下学?还是陪你练骑射?”
正吃茶的明惜月白了她一眼,忙回:“找护卫,自然是护送我去西北,见兄长啊!”
这可当真把小萍吓了一跳,心说自家小姐可真是出其不意……
不过这此,明家的两位“老祖宗”终于跳出来反对了,说没有哪家的小姐像她这般,又是女扮男装、上学堂读书、还打算独自出远门……
可是明惜月懒得搭理,只叫小萍先以招募家丁为名将护卫带进明宅,等过一阵子人品得到两位老人肯定了,再慢慢提西北远行之事,说这叫徐徐图之。
小萍对此很无奈,心想若是自家小姐每日剑走偏锋的这些功夫心思都用在读书作诗上,怕是造成了一代文豪了。
只是小萍看着明惜月写的告示又犯了难,这又要求品貌端正、又要求会拳脚功夫,还得接受远途护主的……
真的能找到这样的人吗?小萍对此很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