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既漫长而又飞快,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这几年间,中国大陆还算安宁,除搞了一次四清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运动,百姓的生活条件虽说依然贫穷,但要比□□时强得多。
没想到刚刚过了几年安定日子的中国百姓,突然间又转入了一场凶猛的浩劫之中。。
芒砀县和全国各地一样,城里街道上一切可以利用的地方,都贴满了大小字报、标语,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像雪花一样飞满大街小巷。
恰恰就在这运动的一个月前,赵玉章终于完成了心愿,为了照顾淮北的父母,从平顶山被组织调到芒砀县任县长。他刚一上任,运动就接锺而至。双方造反派都想得到他,用他来控制局面, 他顿时成了双方造反派争夺的焦点人物。
李大海那个带来的儿子李抗战,靠着烈士家属的牌子,从初中一直照顾上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县政府担任秘书,运动一开始这小子便蹦了出来,上窜下跳到处制造事端,摇身一变成了造反派的头号人物,任芒砀县革命联合造反兵团的总司令。原准备把刚上任的县长赵玉章弄到手,用他来压制对方。可是农民联合造反兵团却捷足先登,将赵玉章给抢走了。他这个堂堂司令要想控制全县局面,总该做出点成绩来让本县的百姓瞧一瞧,既然县长已被人抢走,那就考虑从别处下手了。于是他就把矛头对准了阚秋月,想从这个全县最大的地主,特务和坏分子身上搞出点名堂。派手下的□□去抄阚秋月的家,让他继父李大海配合这次行动。
这些年杨镇村的情况依然如故,没有什么新的变化,领导还是李大海一身两职,大队书记兼治保主任,和以前一样无论全大队大小事,就连地富反坏右赶集上店请假开会全都由他掌控。自从李抗战担任了县长的秘书以后,李大海如猛虎添翼,借着儿子的威风,更加横行一方,甚至连公社的头头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这几年他始终没有放过阚秋月,经常对她进行搔扰,但都被她拒绝了,因此恼羞成怒,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不是他恐怕阳阳早就见阎王了。正想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她,听说儿子要对她采取行动,表示一定大力支持。
阚秋月仍然住在那两间破草房内,含辛茹苦的拉扯着三个孩子,尤其小南南的存在不但经济上雪上加霜,最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压力让她始终抬不起头来,但她对南南毫无半点怨言,反而更加疼爱于他,甚至胜过杨阳,难怪儿子对她不满。
杨阳已上初一,这些年他不仅精通了坠胡的演奏手法和坠子的演唱技巧,还学会了笛子和洞箫,吹拉弹唱样样都通,从小学就是文艺骨干,经常代表学校去各地汇演,这可能是因为母亲的艺术细胞的遗传。尽管他非常喜爱文艺,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思想上充满了一种仇视家庭和社会的心理,他把这些片面的归纳于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他母亲所赐,特别对南南更加反感。性格本来就沉默寡语的他,现在变得更加孤僻抑郁了,除白天上学和晚上到村外的打麦场练习坠胡及笛子外,很少与人交谈,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这些天学校虽然停了课,但各种造反活动仍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杨阳由于出身不好,不但□□未资格加入,一切活动不让参加,甚至连红袖章和毛主席语录本也未他的份,还把他看成是一个小五类分子,让他无法承受。
这天,县城的□□奉李抗战的命令来抄阚秋月的家,声称寻找电台,将阚秋月叫到大队部审问。
杨阳闷闷不乐地从外面回来,走到家门口突然发现他家围着好多□□,不知发生什么了事?他想挤过去看个明白,不料被挡在门外,两个□□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干什么的?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杨阳瞪了他们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想干什么?”
□□打量了他一番:“噢,你就是我县第一号反属坏分子特务破鞋阚秋月的儿子杨阳吧?”
“你们这些……”后面混蛋两个字,他强压住内心的愤怒没有说出来。
一个□□拍了拍胳膊上的红袖章,趾高气扬地说:“不服是吧?我们是县革命联合造反兵团的革命小将。奉上级命令,来搜查电台的。”
杨阳知道争辩也无用,当看到满屋的□□正在翻箱倒柜,还有的拿着铁掀正使劲在地上乱刨,马上问道:“你们怎么在屋内乱刨?”
有个□□说:“这个不用你问,我们是在查找电台,如果你胆敢捣乱将和你母亲一块关到大队部去。”
胆战心惊的秀秀在一旁听到是哥哥的声音,急忙喊道:“哥哥,我好怕。”
“怕也无用,这都是咱妈造成的。”
“哥哥,你怎么这么说?”
杨阳没回答,怨气冲天地从那个讨厌的家里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村外头,在路边一块玉米地里躺下。
大队部里几个□□正在审问阚秋月,一个瘦得像干捧似的□□问道:“阚秋月,快把电台交出来,听说60年初有一男子在你家住了三夜,是不是来接头的?那年春天你出去几个月是不是去搞特务活动了?还有你那个小儿子是不是和特务生的?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阚秋月回答说:“我真得没有什么电台?那个男子是我一个亲戚,我和他没有其它关系。”
另一个年轻人的吼叫声:“你没有电台,怎么和台湾联系的?那个男子一定是你的同伙,而且关系非常密切,不然那孩子从那里来的?那几个月到那里去了?还有是谁给你寄了二百元钱,明显是活动经费。你要老实交代南南的父亲是谁?你的联系人是那个?钱是谁寄的?电台藏在那里?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电台挖出来。”
李大海也帮腔道:“阚秋月,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交出还不迟,如果让他们搜出来,性质就不同了。这次运动非同小可,别说是你,就连刚调来的县长赵玉章都被抓了起来,行署专员、省长一个也跑不掉。”
阚秋月听到赵玉章三个字,猛地一愣,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可能是重名重姓。
“阚秋月,你的情况我们已从公安局了解的一清二楚。”一个□□说。
李大海接着说:“你60年初出去几个月,在那里搞的特务活动,你自己最清楚,还是把电台和接头的特务一块都交出来吧,这样南南也有父亲了。如果顽固到底,将会死路一条。”
秋月两眼一直盯着李大海,但是又不能把实情讲出来。
再说杨阳躺在玉米地里,从他那忧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内心的痛苦。回想起自从有了南南,他和母亲已成路人,基本上连话也不说了。他一想到在学校家所遭受的歧视和冷遇,就认为这一切全是母亲造成的,如果不是母亲他就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的生活,因此他对母亲的怨恨愈来愈强烈。他一直躺到太阳要落山时,才慢慢地回到家,看见秀秀在一旁啼哭,南南不知去向?母亲还没有回来,屋内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是大坑小洼,连墙上也被掏得大窟窿小洞的。
秀秀听是哥哥的声音,当时就哭了:“哥哥,咱们家被翻这样,你怎么才来,妈妈关在大队部不让回来。南南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他们说屋内的东西不准乱动,明天还要继续搜查。”
“别哭了,秀秀。”他说着从晒衣服的铁条上拿了一条毛巾递给秀秀。
秀秀一边擦脸的泪水一边说:“锅里有咱大奶奶送来的馍,还有清早的稀饭你要饿就吃吧。”
“气饱了,不想吃。”
“哥哥,咱妈几时才能回来?”
“我咋能知道。”
这时南南从外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杨阳说:“大哥,我刚才听见李大海和那些戴红袖章的人说,晚上正式审讯咱妈。”
他没有回答,而是二目圆睁,冲着南南大声吼道:“这都是你惹的祸吗?”
秀秀忙问:“哥哥,你怎么了?”
充满恐惧的南南昂着那瘦小的脸蛋一动不动的看着杨阳,不明白地问:“大哥,我惹啥祸啦?”
“惹啥祸啦?如果不是你出生,咱家会遭这么多罪吗?”
“哥,你胡说什么?这与南南无关。”
“无关,你不出门听不到,这个家伙就是咱家的祸根,你说咱妈从那里弄出个这么个东西?她不嫌丟人,我还嫌丟人呢。”
“你说的是啥话,你怎么能这样说咱妈呢?”
“你别咱妈咱妈的好不好,我今天给你们声明,她是你们的妈,不是我妈。我从早就没这个妈了。”
“你……”秀秀被他气得连话也说出眼睛里充满泪花。
杨阳没得她说完,到锅里拿了一个馍转身走了。
此时夜幕降临,大地阴森森一片,连星星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可一家人连中午饭还没吃,秀秀吩咐南南把饭热了,让他吃过去给母亲送饭。南南却坚持着说母亲清早饭还没吃呢,还是先给母亲送了回来再吃吧。秀秀也赞成他的作法,别看南南年龄不大,但对母亲特别孝顺,他拿了馍用茶缸勺了些汤,二话没说就去了大队部。
今天抄家的结果,虽说没有找到电台,却搜到了另外三件东西,一件是那张杨天啸穿着军官服的全家照,还有两件是阚秋月拾来的两张国民党空投的宣传单。他们如获至宝,当天晚上就召开了会议,研究如何扩大战果,为了从阚秋月口里能得到他们所要的东西, 晚上要对阚秋月进行严刑拷问,非让她交代不可。
阚秋月被关在一间仓库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一直在惦记着孩子们,也不知他们的处境如何?□□会不会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这几年她把所有心血都放在抚养三个孩子身上,他们成了她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尽管南南的出生使她忍辱负重,始终抬不起头来。但她总认为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一条生命,不论压力再大,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把他抚养成人。虽说阳阳对自己有些成见,可毕竟他是个孩子,等大了以后他自然会明白。所以在外面无论遭受什么的打击,但只要一看到三个孩子,再大的压力都会烟消云散。想不到的是这场□□刚刚开始,南南竟成了她一个无法抹掉的罪证,也不知他们会怎样对她?会不会像肃反时再关进监狱。她想到这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这时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阚秋月,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
阚秋月在黑暗中看到南南进来,连忙问:“南南,你姐姐和哥哥都没事吧?”
“妈,我们都没事,你趁热吃吧。”说着把茶缸和馍递给母亲。
“南南,妈不在家,你一定要听哥哥姐姐的话,对他们说不要挂念我。”
“妈,我知道。”
“你马上回去让你哥来一趟。”阚秋月趁室内无人低声对南南嘱咐道。
“他不肯来,从中午出去刚回家拿个馍又走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些憋屈,南南回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一定让他来一趟,就给他说妈有要事对他说。”
南南虽小但他很懂事,他向母亲点点头,马上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他回到家,正好杨阳也从外面回来。南南告诉他母亲让他务必去一趟,他问什么事?南南摇摇头说妈只说有要紧事我也不知道是啥事。杨阳却说我不去。秀秀当时就急得直掉眼泪,她哭着说,哥哥,你咋能这样?既然咱妈要你去,一定是有要紧事对你说,如果你不去我去。她说吧摸着就要走。杨阳一看秀秀要去,这才不得不答应说了句,你别哭了,我去,我去。
杨阳来到大队部。阚秋月看看身边无人,便低声对他说:“阳子,这一次可能不像以前似的,不知啥时放我回去,我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挺住,因为你是大哥。如果我万一回不去,这个家就落在你身上了,无论如何要把弟妹抚养大。”
杨阳听这说像安排后事似的,他却不以为然:“你别说得这么害怕,只要你把问题讲清不就没事了吗。”
“这孩子我能有啥说不清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杨阳沉默片刻,突然提出了一个让他母亲无法接受的问题,他问:“他们不就是想知道南南的父亲是谁吗? ”
阚秋月听后简直不敢相信从儿子口里竟会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如同万把钢刀一齐插在她的心上,那份痛楚深入骨髓,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走了过来,看到杨阳忙打量一番问道:“这位是干什么的?”
正在发愣的阚秋月,忍着内心的疼痛回答:“他是我儿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