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你在含沙射影什么?”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果你意有所指的话。”
“噢,当然,当然。不过奉劝你一句,人总要为过去的自己收拾烂摊子,你也一样。”肖恩的手仍然按在他的外衣口袋上,顺带按住了里面肮脏的筹码。“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的……你不准备再好好想想吗?”
法明顿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她下意识的掐着自己的指尖:
“奥古塔斯。别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我原话奉还。”
肖恩有些夸张的叹息一声,在她耳边阴阳怪气道。
她的腿在发抖——她的大脑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信息冲击了。
肖恩离开时,粗暴的一把拉上了门。法明顿又一次倒回她的椅子里,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深陷泥潭,她做不到。但同时,她也无法确定肖恩会对她做什么。
不,这不对,法明顿啊法明顿,你早已不是赫特莫德的公民,现在你是佩黎塔斯共和国的参议长,你应当以共和国的利益为重才是,法明顿对自己说。
但你与赫特莫德签订了那份协议。如果你屈服了,你要怎么面对索菲亚,共和国要怎么面对赫特莫德?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共和国欠下的人情,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法明顿不知道这样的脑内论战持续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时,她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桌上是她为下星期的内阁会议预备的发言稿,一字未动。
臣服于你的感情吧,莱昂傅科。她听见一个声音。
今后你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答案摆在她面前,她几乎能听见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法明顿把前额贴在玻璃上。她向自己妥协了。玻璃窗隔绝了雨幕,水滴在她眼前聚集,滑落。
这场雨直到深夜才停下来。
“我真是个糟糕的党员。啊,你会杀了我吗?”
法明顿躺在长绒毛的地毯上,借着壁炉的火光看向沙发上的克莱蒂。
“不会。但如果你再半夜三更来敲我家的门,我的确会杀了你。”克莱蒂说。此时她穿着宽松的常服,用指尖绕着柔顺的头发,和白天那个端庄的国务卿判若两人。
“我就是没办法一个人待着,一想到奥古塔斯和他跟我说话时的语气,我就有种想要四处转转的冲动。”法明顿慢悠悠的开口道。克莱蒂干脆也坐到了地毯上,离她只有几步远的位置。
“奥古塔斯?他和你说什么了?”
法明顿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仰头思索了一会,又一次转向克莱蒂的方向。
“……你会背叛我吗?”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克莱蒂的膝盖,这样答非所问的抛出一句话。
“我忠于民主党。”克莱蒂低下头,对上法明顿的眼睛,并让后者短暂的扭捏了几秒:
“这样吗?好吧。……真是的,这是什么气氛?”
“我是在安慰你,好吗?你这幅样子,总让我想起以前的法兰德斯。”
“以前啊……?”
“你的关注点一如既往的奇怪。你很在意么?”
法明顿若有所思的捏着衣袖——这或许是她酝酿情绪时的习惯动作。
“我最近总是想起塞西莉亚。”她说。“她如果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看见我现在在做的事,她会恨我吗?”
“……我想不会。”
“我曾经答应过会继承她的意志,可惜我没能兑现诺言——虽然她也看不见就是了。”
“我觉得你已经尽力了。她的那些思想,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
“她比我们要伟大的多,克莱蒂,所以她先我们一步离开了。我们穷尽一生也难以达到她的境界,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塞西莉亚了。”
“我们先别谈塞西莉亚了,好吗?”克莱蒂伸手捂住法明顿的嘴,成功阻止了一段长篇悼词的诞生。“你不困吗?明天还有工作。”
“我不想睡觉,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就是塞西莉亚被禁卫军吊在街头示众的样子,而且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法明顿,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塞西莉亚已经死了,但你没有,你是个活人。”
“也是呢。”法明顿故作轻松的一笑。“……你说起话来还是那么犀利。”
“我一直都是这样。”
“我喜欢。”
这次轮到克莱蒂沉默了。她重重的叹息一声,往后躺倒下来。
“转过来。”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什么?”
“你的眼睛很漂亮。”
“嗯。我知道。”法明顿乖张的回答。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啤酒除外。共和国怎么就没有颁发禁酒令?”
“那样的话,我会再革命一次。红酒呢?”
“那个也不行。如果你现在闭眼,天亮之前你还能睡五个小时。”
“这就够了。”法明顿翻了个身,让自己处在以壁炉为中心的温暖的半径里。“克莱蒂……如果哪天你背叛了我,我真的会去死。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答应我,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这不一……不,算了。我答应你。”
“向我发誓。”
“我发誓。”
法明顿终于是满意了,闭上了眼睛。她有很多想法,克莱蒂也有,但两人没有再做什么交流。她认为自己能懂克莱蒂的想法,而对方自然而然的能懂她,这样一来,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即使是法明顿这种习惯于喧闹的人,偶尔也是需要一个安静而漫长的夜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