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在附楼四楼的宴会厅举行。虽说是宴会厅，但并没有餐厅大，内部装潢颇具和风雅意，移动小舞台被挪用做演讲台，电影幕布上正投影着野崎财团的LOGO。

吉田正庆和冲矢昴抵达的时候，参会人员有一大半还没到。吉田往正朝他热情挥手的长谷川健作身旁走去，冲矢昴在他左手边坐下。

“看来他们昨晚泡温泉泡到很晚啊，已经八点半了呐。”长谷川疑惑地看向他的腕表。会议原定开始时间是八点五十分，但以大家昨晚的热情和与会人员的素质，八点半就该到得差不多了。

“可能是做噩梦了吧。”吉田淡定地喝茶。

长谷川把吉田的解释当作一个不太成功的玩笑，一笑置之。

走进和室的人多了起来，冲矢昴注意到，他们中有一些人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似乎昨夜并没有休息好。

交友广泛的长谷川跟他的朋友们陆续打过招呼。

“哈啊……说来也奇怪，昨晚我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心里不舒服……”长谷川同科室的同事打了个哈欠，随意抱怨了几句。

“咦，你难道新有了个认床的毛病？”长谷川把一杯茶推给倒霉同事。

“谁知道呢，明明这家酒店的床垫还挺不错的。”同事又嘟囔了几句，找了个座位坐下。

时间终于来到八点五十分，野崎一恩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走上演讲台：“诸位，久等了！”

幕布上的LOGO被各类实验数据报告替代了，在场的研究员们不管精神状态如何，都听得十分认真。冲矢昴环顾一圈，又看向吉田正庆：昨天还说没意思的医生此刻聚精会神地做着笔记。

冲矢昴默默无言，他的大学和工作都没有教过生物方面的前沿研究，医学知识更是发展得比较偏刑侦。但是看吉田医生的反应，这个野崎董事长拿出来的“启示”说不定真的有点东西。

“……追寻真理的人们，你们是否曾想过，为什么我们要接受生命的短暂？为什么我们要屈服于衰老和疾病的摧残？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更多的时间去实现理想、去爱、去创造、去改变世界？今天，我要告诉你们——这一切将不再是幻想。我手中的这瓶“启示”，正是我盗来的天火，将我们从□□的桎梏解放……”

野崎董事长的面皮抽动着，他那张还能算是和善的脸此刻有些扭曲。宴会厅内的气氛热切起来，但整间屋子里只有狂热的演讲者在继续他的喋喋不休。

“……‘启示’不仅仅是一份药物，它是一份信仰，一份使命…它代表着我们对生命的敬畏，对未来的渴望，对人类潜能的无限信任。然而，这份‘启示’并非属于我一个人，它更属于我们的主……”

野崎的演讲内容开始朝布道的方向转变，冲矢昴心道不好，周围的人面上都显露出几分神往。他不易察觉地往右边偏了偏头：还好，吉田医生此时已经停下做笔记，又摆出了他标志性的冷脸。

“只要加入我们，我主将赐下仁慈与痛苦的启示，将我等从蒙昧之中……”

“打扰一下，野崎先生。”

现在的气氛太不对劲了，必须挑战野崎的权威，动摇他的影响。冲矢昴的语气从没如此生硬过——简直跟他名义上的老师一模一样。

“您能确定这份药物对人类有效吗？毕竟您做的实验全部是直接注射药物原液，如果不能确定有效成分究竟是哪些，这个项目恐怕很难获准被运用到人体上。”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说得有没有道理，但是无所谓，他现在是一个有着以口才知名的导师的工科跨生物复合型学术人才。

他赌对了。

台下的听众都犹豫起来，他们面上的那种神往和茫然消失了。野崎一恩的脸色倏然变差：“这位小友……”

吉田正庆打断了野崎董事长的支支吾吾：“非常感谢您的分享，关于这种新药的效用和作用通路，我想我们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发生这种事情是我管教不周，那么就此告辞。”

说完，他就拉着冲矢昴离开了这间屋子。

*

“虽然你做得很好，但是还是稍微有点托大了。”回到房间，吉田对刚刚破坏了野崎布道的冲矢昴摇摇头。

“没有关系，医生，在场多数是好控制的普通人。有威胁的只有野崎董事长一人。”冲矢昴淡定极了。

“你没有发现野崎一恩后面的演说效果很不对劲吗？”吉田不赞成地看向这位强袭型FBI。

“看出来了，但是对我似乎没有影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强袭型FBI挑眉。

“是真言术……我们并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法术，如果他对你施加一些性质恶劣的东西，我可不能保证能把你救活。”吉田翻了个白眼。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野崎财团的势力应该比现在更大，”冲矢昴一阵见血：“六年时间，野崎一恩也就是在群马县内小有名声。他不少商业对手都还活蹦乱跳呢，我只是个不那么会读空气的学生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只希望我的队友能好好活到结束。”吉田捏了捏眉心，FBI王牌探员果然有他的骄傲，真怀念安室先生……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要出意外了，”吉田最终做出总结：“我想把长谷川捞到我们房间。你怎么看？”

“但是我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冲矢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我可以给他的房间装窃听器，你还记得昨晚他的房号吧？”

出现了！电影和电视剧里属于FBI的手段！

“他在804，跟我们一层。”为了友人的安全，吉田还是妥协了。

但二人还没来得及去找长谷川，这位吉田的内定队友就来找他们了。

“吉田兄，冲矢君……”长谷川一进门就开始叹气。

吉田难得有点心虚，老同学对他一向关照，书信来往不少。结果今天就在会议上捅出个大篓子，还是长谷川一直很关注的会议……

“所以，呃，交流会最后怎么样了。”吉田硬着头皮开口。

说到会议，长谷川就皱起眉头：“你俩离场之后，野崎董事长继续讲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依我看呐，他根本就不是想发布技术，他只是借着这个名头扩张自己的势力……”长谷川的话已经很委婉。

“也就是说，在场的前辈们没有几个相信他的传教？”冲矢昴最关心这个问题。

“冲矢君真是跟你导师一模一样……我个人觉得大家都很疑惑，学术交流会变成新教派布道现场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呐。”长谷川很快就接受了“有其师必有其徒”的设定。

“长谷川医生，今晚要不一起住我这间房？”

吉田正庆和冲矢昴对视一眼，后者并没能接收到他的脑电波，于是吉田医生决定再次主动出击。

“诶？可以是可以，反正行政房还挺大呐，但是吉田兄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长谷川显然不知道自己差点要被安装窃听器。

“因为野崎财团不会善罢甘休。”冲矢昴简短地解释道。

长谷川的表情从疑惑转向严肃，他知道八年前吉田经历了什么，而两名调查员不同寻常的举动让他意识到了正在酝酿的恶兆：“我明白了…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带什么能当武器使的东西了吗……哦你大概没有。总之，今晚上大家都留个心眼吧。”吉田想了想，觉得到时候给长谷川一把手术刀就算了。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在群马县当了好些年的肿瘤科医生，跟他这种干兼职调查员的不一样。

长谷川为这话里的信息惊了一秒：“哈？这也是你在美国学的吗？！”

冲矢昴推了推眼镜。

“嗯，算是吧。”吉田含糊回答。

*

做完准备的三人前往别馆顶层的自助餐厅觅食。哪怕身边就站着两个刚刚跟东道主呛声过的麻烦人物，长谷川也能若无其事地和他的同事朋友谈笑风生。吉田自愧弗如。

和吉田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位生物学家跟长谷川客套几句后，压低声音对三人说：“野崎董事晚上和几位公司代表约着去泡温泉了，他们似乎是去了‘石庭’那边，吉田先生如果一会有休息的打算，最好避开他们。”

这位为人还挺热心的。吉田小声道谢。

现在他知道野崎董事在哪了。冲矢昴脑子里转动着危险的念头。

三人端着餐盘回到餐桌，不用两人开口，长谷川先按捺不住：“你们听到了吧，我刚刚问了好几个昨晚泡了温泉的朋友，他们不是睡不着就是做噩梦，那个温泉肯定有问题！”

“邀请函上的安排还剩下明天上午的公司竞标，”冲矢昴回忆着请柬内容：“但他今天上午的计划被我破坏，以他那时候的反应来看，野崎可能今晚就要动手。”

长谷川有些不安：“动手？没听过野崎董事长有什么黑色背景啊，吉田兄，你们来这个交流会到底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他这个老同学不会一直在拿工作当幌子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吧，难道他俩其实是公安的特工？

吉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健作兄，回房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