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飘起来了。
空气里升起湿润的泥土气味,沐沐最喜欢这股味道。
温霖每天都遛狗,从它被实验组淘汰那天起,风雨无阻。今天早晨一切照常,给沐沐系上牵引绳,乘电梯下楼,让它沿着小区的紫丁香一路嗅闻,收集雨水来临前的气息。
环境的变化对于小狗而言新鲜有趣。沐沐算让人省心的,伸缩绳可以稍微放长,但当它一头扎进密密丛丛的树根时,他还是慌了。
“回来!”
绳子就是生命线,他不可能再忘记这一点。
温霖瞬间回拽,把沐沐拉出灌木丛。
阴天,光线不够充足。沐沐鼻头一吸一吸,嘴巴里似乎含着什么。
他说吐。
口令必须明确简洁,不能拖沓,不能激动,不能额外增加刺激妨碍小狗的思维正常运转。也不能抢,不能掰开它的嘴,否则它以为自己寻到了宝,要拼了命往下咽。
温霖都明白,他相信沐沐能做到,但那一刻心里仍忍不住苦苦哀求。
吐出来。
千万别吃掉……
好在沐沐照做了。它知道怎么吐,脑袋放低舌头一弹,顶出一块异物。
“Good girl。”
周围过分安静,只留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手心捧着冻干零食给沐沐,趁机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小段肉肠,肉质松散,发红,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脏器?鱼腥味?
渐渐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他站在原地掰开,肉肠的横截面赫然白了一块。
肠里夹着药片。
沐沐舔舔嘴,抬头,蓝眼睛渴望地看着他。
它接受过拒食训练,没有指令不会主动捡拾地上的食物。
除非刺激程度太高,超过它当下能处理的阈值,譬如阴雨天带来的复杂气味,叠加浓烈的胺类和硫化物。
——这块肉肠被天然诱食剂浸泡过。
“最近忙,我送去寄养。”温霖回答。
家附近不安全了。那件事后,他立刻把沐沐送到哥哥家。
“是么,那狗一身毛,真亮,你养得不错。”
宁师傅话音诚恳,除了感慨没有别的意图。
雨线细密,一丝丝没入树海。
鸟鸣逐渐消失,不知道去哪里避雨了。他们挺幸运,收到最后那么长的网,没挂住一只受伤的野鸟。
温霖想给鸟网打结,弯腰时手机不小心从侧兜滑落。他拾起来,特意看了一眼。哥哥发来消息,说沐沐服用了碳片,情况尚可,正在上蹿下跳。
聊天界面没有其他消息。
“下雨了,其余的交给我,你先回吧!”师傅拎着一截网喊道。
他摇头表示帮忙要帮到底。
况且,疑点还在。
福缘寺的眼睛解决了,还剩下一双。
——“那时候蓁蓁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后来我偶尔也这么觉得。”
——“我感觉他是个男人……应该很高大,不像学生。”
杭悦曾提起线索,师姐也确认过。
——“确实有段时间背后跟着一个人,黏糊糊的,不是你。”
上次二中校庆,温霖躲在杨树底下,发现透过操场的围网能轻松窥见校园里面。
人来人往,出席的大多是家长。隔着围网眺望的应该也是家长。时间倒退十年,宁师傅大概四十岁出头。他虽然发福,身量重,长得却不算矮。
“她在北城二中的时候,”他问,“您没去探视过吗?”
雨幕中,那名父亲停下脚步。
*
一条焦黑蜿蜒的蛇在高速路上飞驰。
「沐沐在哪?」
烟雾和玫瑰香水黏腻地扒在皮肤上。她喘不过气,颤颤巍巍碰了碰发送键。
……按下去了吗?
手在抖,她不知道。
一切来不及确认,下一秒手机突然被莫昭狠狠抽走。
砰!
他抬手往后座扔,吼声从嗓子里压出来,勃然大怒。
“我说了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掐住方向盘的手泛着惨白,胳膊上狰狞的筋一道一道快要爆开。
宁蓁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控。
怪异的是,她并不感到意外。
“为什么说两遍?我能听清。”
她强行咽下脑海中的眩晕感,稳住呼吸。
沐沐一定没事。
温霖会保护好它,我只需要做我该做的。
“那就好。蓁蓁,别惹我。”
莫昭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理由再动怒。他阴晴不定的模样拧成一根针,扎进她潮湿的记忆。
滴答、滴答。
手机铃响,男人戴上蓝牙耳机。
“说话。哦,刘总?……让他别做白日梦了,我们飞琼不可能再投一分钱。”
一通商务电话。挂断后,耳边传来短促的哼笑。
“来讨食的人和路边的野猫一样多。”
车子终于驶出高速。
猫,宁蓁捉住关键词。
上周,解离症状最严重的时候,观鸟望远镜里溢出鲜血,染红了地面。
“你……那天撞死了一只猫。”
那绝非无中生有的错觉。
她亲眼目睹莫昭的豪车底下开出一朵血淋淋的黄。散养的?流浪的?有没有和她打过照面?
“那怎么了。”莫昭只当她在小题大做,“野猫而已,死就死了。”
宁蓁瞪向他:“什么叫‘死就死了’?”
“你不是爱鸟么。”男人单手揉着脖子,左右转两下,“鸟是猫的猎物,我撞死它,还帮了你呢。”
是,红隼可以捕食珠颈斑鸠,猫不行,因为流浪猫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野生动物。但你没有权力处置它们,那不是你肆意残害生命的理由。
“瞪我?”莫昭话里埋着挑衅的刺,“就算生气也得承认我说的对啊——”
不,他不对。
明明知道他不对,可宁蓁开不了口。
她只能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