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狄埃坦市,市立第二中学。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啦?”萨拉萨尔对安洁莉卡说。他的妹妹穿着崭新的绿色制服与白衬衫,胸前还打了联邦风格的领结,一眼看上去,已经有个中学生的样子了。
“嗯……谢谢你。”安洁莉卡轻轻的笑了一下,抬起眼帘看着萨拉萨尔。“我会尽力不给你添麻烦的。”
“真是奇怪。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萨拉萨尔无奈的笑着。安洁莉卡捏紧了书包的肩带:
“我走了……”
萨拉萨尔点点头。安洁莉卡没有再看她的哥哥,像她平时一样垂着脑袋,一转眼就混在人群里不见了。
萨拉萨尔松了一口气。能给安洁莉卡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学校稍微花了点功夫,但好在安洁莉卡刚上中学一年级,而且现在是九月份,学校开学也没多久,她并不会落下很多。虽然他仍然很担心她能不能融入的了新的环境就是了。
他没有在学校门口逗留很久,就去了政务院。内阁成员们往往没有假期可言,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在工作中给自己制造假期。放下东西他立刻就去了国会大厦——去找他那位真正做到从不休假的盟友。
“法兰德斯。”特莱雅一脸冷漠的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吧?”
“嗯……啊。是的。”萨拉萨尔故作轻松的靠在特莱雅办公室的门框上,双手交叉着揣在胸前。
“你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特莱雅并没有想要好好招待他的样子,自顾自的整理着置物柜里的书。她的个子很矮,甚至可以说和安洁莉卡这样的小孩子差不了多少,只有站在凳子上才能勉强够到柜顶。萨拉萨尔看着她的背影:
“倒也不是……不过啊,你总是这幅表情吗?”
“什么表情?”
“呃……“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表情?”
“是吗?”特莱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萨拉萨尔的话。“也许吧。毕竟要考虑在什么场合下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费心思了。我是个不大聪明的人,做不到那种事情,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这和聪不聪明倒也没什么关系啦……”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有感情的。刚才你的问题可有点失礼啊,法兰德斯。”
“对不起……”
萨拉萨尔感到沮丧。他并没有想要就此杀死这场谈话,但他很明显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僵局。好在特莱雅似乎并不是认真的在批评他,她从站着的椅子上爬下来,捡起地上的书,再爬回到凳子上。萨拉萨尔走过去问她:
“需要帮忙吗?”
特莱雅转过头来看着他。站在椅子上的她视线才与萨拉萨尔堪堪平齐。
“你果然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呢?”她眨了眨眼睛。
“嗯……其实……好吧,你是对的……”萨拉萨尔知道他没办法再搪塞下去,干脆放下了那点没有必要的扭捏。
“我是想问……你们联邦人,会喜欢什么东西?”
“联邦人?”特莱雅久违的变换了一下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啊……”萨拉萨尔斟酌着用词,“我……是要去见一位银行家。对,一位来自赫特莫德的银行家。对方是个很有风度的人,因此我觉得我应当在会面前准备点礼物——”
“果然在其他国家的人看来,联邦人都喜欢这些繁琐的礼节嘛。”特莱雅别过头去轻笑了一声。
“抱歉,欧文,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还是叫我特莱雅好了——不,没关系,我根本不在意这个。我小时候虽然生活在联邦,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半的联邦人嘛。我是个混血儿,还有一半的佩黎塔斯血统。”
“原,原来如此……”
“不过你想的倒也没错,一直生活在赫特莫德的人,确实会很在意礼节。——你刚才说对方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是吗?”
“啊,是的,总是打扮的很得体。”
“既然这样……那么,珠宝怎么样?在赫特莫德的上流社会这几乎是硬通货。只要稍微交给你一点学问你就不会出错的。”
特莱雅跳下椅子,回到她的办公桌前,匆匆在扯下来的一张便签纸上写着什么。“如果是面对身份显赫的绅士,你就往袖子,领带,帽子,皮鞋这方面下功夫。什么袖扣啦,领带夹啦,帽檐和鞋尖的小装饰啦——总之就是这些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东西。如果对方是位淑女呢,你就要让这些东西越醒目越好。项链,耳环,手镯,要么华丽到足够引人注目,要么工艺精细的令人赞叹。在赫特莫德的上流社会,这是送礼的通法。”
萨拉萨尔在一旁看的有些出神。“……这会需要多少钱呢?”在接过便签纸时,他愣愣的小声问了一句。
“我不懂这方面的行情啊。你有没有做这一行的熟人呢?”特莱雅问。
萨拉萨尔很幸运,他确认认识这么一位珠宝行业的专家。当然他也可能只是个商人,不过至少也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
在离开开普梅时法明顿留了汤普逊的电话,他也从她那里弄到一份。他回到财政部他自己的办公室,把备用电话卡插进手机——是用那个“爱德华.乔伊纳”的假名办理的——然后拨通了汤普逊的号码。
“法兰德斯先生?天哪,没想到您会打电话来。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汤普逊的声音仍然有礼而谦逊,带着淡淡的忧伤。失去一个女儿对他的打击大概不小。想到这一点,萨拉萨尔突然失去了一点开口的底气:
“我……我是……呃……格林先生……”
“请您尽管开口吧,法兰德斯先生。您和莱昂傅科小姐为我的小姑娘花了很多心思……我很感激。”
“是这样的,关于珠宝……您……”
“原来是这方面的问题吗?……这样吧,您今天下午有空吗?如果您有需要,我人就在安狄埃坦,我可以带您去商业区看看的。”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格林先生。不过,您为什么……”
萨拉萨尔的疑问还未出口,电话就挂断了。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至少事情解决了——等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向人家道个谢才行。他这么想着,心情突然变好了许多。
那么,今天早上稍微做点工作就去找点喝的吧。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安洁莉卡走进熙攘的教学楼。第一次踏进中学的校门居然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她感到脚步愈发的沉重了。
她搬进萨拉萨尔的公寓已有几天,睡在他房间隔壁的客卧里。萨拉萨尔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总是成天在他的房间里待着。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就没说过几句话。
她与这个只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的哥哥并不算太亲近。当然她并不是讨厌他,她不是那种意气用事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她知道他对她很好。但她又总觉得他与自己说话时总有种淡淡的疏离,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若隐若现的疏远让安洁莉卡开始思考,她真的属于这个家庭吗?在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去世的情况下,这个所谓的家庭还真的存在吗?此时她想的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穿上这样的衣服就能融入这座城市了吗?说到底,什么才叫做融入呢?我又为什么执着于融入这里呢?安洁莉卡漫无边际的思考着。
年轻的女老师弯下腰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法兰德斯吧,安洁莉卡.法兰德斯?”她的声音甜美清脆,一时间让安洁莉卡有些恍惚。
“……是的,小姐。”
“我是邦妮.亚来克希斯。以后会担任你的数学教师。”
女老师愉快的笑着,拉着安洁莉卡往楼上走去。“你的教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那一间就是。来吧,我想同学们会很高兴见到新同学的。”
她这么说着,带着安洁莉卡穿过了明亮的过道,走进一间有些喧闹的教室。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坐好了。”邦妮敲了敲讲台,“今天有一位来自开普梅的新同学转来我们学校——法兰德斯,来,到这来。”
安洁莉卡走进教室,站在她的老师身边。台下的几十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她也同样用充满疑惑眼神回应他们。
“我是……安洁莉卡.法兰德斯。”她说。
“好极了,再跟我们谈谈你自己吧,法兰德斯?”
“嗯……”
安洁莉卡垂着头,手抓着制服长裙的裙摆。她失望的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事——爱好,特长或者是家庭,她没法说出任何一个。
“没关系,亲爱的……啊,你就坐在那里吧。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孩边上。”邦妮试图打破沉默,将安洁莉卡的座位指给她看。
安洁莉卡谢过了她的老师,在礼节上有些用力过猛。随后她提着她的书包,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
邦妮看着安洁莉卡,感到有些担忧。第二中学是所历史悠久的学校,原本建在城西,在自由战争中被毁后搬迁到了城中的一处革命据点的遗址上。她出众的教学能力和沟通技巧让她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进入了这所中学任教,学校却常常把一些出身名门,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丢给她管理,因此她的班级里有不少性格骄纵的孩子。虽然她总是尽最大的努力管教他们,但这些孩子的家庭非富即贵,她往往很难和他们的家长沟通。有的学生甚至从他们的父母那继承了嚣张跋扈的态度,根本就不把她和一些普通家庭的孩子放在眼里。
在拿到安洁莉卡的资料时,邦妮着实吓了一跳。她一开始怀疑这个她只是恰好和财政部长同姓,但看到她照片上那张和萨拉萨尔极其相似的脸时,她确认了安洁莉卡和萨拉萨尔的关系。她本以为自己的班级要迎来一个新的小霸王,但从今天的表现来看,安洁莉卡反而是个安静而谨慎的孩子,这让邦妮稍微又安心了些。
安洁莉卡在位置上坐下,开始环视四周。她的前桌是一个长着一张圆脸的女孩,虽然看上去像是个洋娃娃,气质却意外的成熟。那女孩在安洁莉卡走过时,装作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动作不大,但安洁莉卡确确实实的看到了。
坐在她右边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女生,胸前的蝴蝶结松松垮垮的。安洁莉卡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的贴上来:
“嘿,我是科蕾塔。”
安洁莉卡愣了一下,还是友好的跟她打招呼:“安洁莉卡.法兰德斯。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女孩大概有点自来熟,她想,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只介绍名字不介绍姓氏的呢?
科蕾塔似乎很兴奋,又一次凑近安洁莉卡:
“你是从开普梅来的吗?”
“嗯。”安洁莉卡点点头。
“那里有没有很多工厂?”
“有。很多。我家附近就有一大片。”
“哦!那一定很有趣——”
“科蕾塔?我知道你见到新同学很兴奋,但还是下课再聊吧。”邦妮又敲了敲讲台,科蕾塔立刻闭上了嘴。安洁莉卡听见前桌的女孩捂着嘴笑了一声。
“那是缇娜.沃尔顿。”科蕾塔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她家里很有钱,她的爸爸非常有钱。”
“嗯……”安洁莉卡敷衍的回应。她知道大城市会里有许多大人物,并过早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认为没有什么能够让她震惊的了。
“喂,新来的,你的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第一节课后的课间缇娜就找上了安洁莉卡,向她抛出了一个目的性很强的问题。——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安洁莉卡能看出来,她只是单纯的不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妥。
“我?”安洁莉卡没有马上回答。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这个“家里人”所包括的范围。
“我的哥哥……他在财政部工作。”最后她非常认真的说。
“你的哥哥在罚单区上班?那么他是一个警察?”缇娜并没有太理解安洁莉卡的意思?,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听过“财政部”这个词。
“不是……他会写有很多字的文件,在一个巨大的会议室开会。他给他的同事们发钱。但无论如何,他肯定不是一个警察。”
“哦,好吧。但我想问的不是你的哥哥。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呢?我爸爸有一整座百货公司。”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安洁莉卡说。她没有撒谎,她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生前则是全职主妇。缇娜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她眯着眼睛看着安洁莉卡,用小孩子才有的夸张语气说: